“诶诶，别急别急啊，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快点，再快一点！”

难言他心中的感受，约和颂目光几乎钉在了岛中心的枯树上，借着残魂的帮助，飞速略过无边无际的荒坟之海，急切地、不顾一切地前进。

*

“没救的恋爱脑。”黑雾，或者说残魂的分身，不甚在意地点评，到现在它都还没弄明白，叫约和颂的虫族有什么可喜欢的。它摇摇头，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它和残魂为之努力了千百年的目标，即将圆满，或许它还要感谢约和颂，如果不是他，斐慈绝对不会松口，他固执得可怕，他们在他手上绝对讨不着好。

“那你就别靠这个恋爱脑来救。”空荡荡的树干里，只有中心的一点绿意，斐慈蹲下身，伸手感受其中流淌的力量，果然枯竭得厉害。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斐慈摇摇头，站起身，“我要怎么做？”

黑雾被斐慈的效率惊讶到，“现在就……不等你的约和颂了？我还以为你会拖延些时间，不再看他一眼？”

到最后，反而是斐慈让人惊讶的果断，他摇摇头，“少废话，再磨蹭下去，我可不保证我不会后悔。”

“……”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说不上来哪里奇怪，黑雾只好按捺下兴奋，全神贯注对付斐慈，

“等会我会将我与世界树纠缠的灵魂剥离，在此期间，换做你将灵魂力量注入其中，填补我离开造成的空缺，道理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不留神你我都会葬身于此，功亏一篑，所以，在实行计划前，我们还是先将周围一些臭虫都扫干净吧，免得打扰正事，自由啊自由，我等你等你一千年。”

斐慈却一口回绝了黑雾的要求。

“迟则生变，要是刚好被约和颂撞见你们打算对我做些什么，我敢肯定，你承担不起他的怒火。”斐慈弯了弯眉眼，尔后冷冰冰命令道，“将世界树的防护打开，快点，慢吞吞的是要等约和颂过来把我们一网打尽吗？别浪费时间了。”

黑雾不敢把斐慈的话不放在心上，只好用尽最后的力量撑起防护，一层如同初春的嫩绿浮现，将他们笼罩在其中，黑雾化作人形，身上布满了诡谲的黑色裂纹，像是干燥皲裂的树皮，不详的污染缓缓从裂口处逸散，被充满生机力量的结界一同吸收。

这是……世界树体内的污秽，竟然凝结成了人形，斐慈上下打量片刻，是侵蚀世界树的污染，原本残魂还可以压制并主导一切，但随着世界树的情况糟糕透顶，污染体一脚踢飞残魂另寻出路，找到了斐慈。

说来也算有趣，第Ⅳ副本的世界意识竟然是这两个家伙，残魂和黑雾，二者本来处于一种此消彼长的的对立状态，直到被毁灭的小世界越来越多，平衡的局面被打破，黑雾一家独大。

这种境况直到斐慈的到来才改变了不少，毕竟他才是真正和残魂同根同源的灵魂，身上还有着约和颂的馈赠，拥有的生命力怕是早就比残魂这个光杆司令多多了。

之前约和颂说过，虚妄之天和无妄之城如同水镜的两面，原以为他是残魂的对立面，没想到，处在所有人对面的，是这个家伙。如今的斐慈，是替代了残魂，成为了天平另一端的砝码。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留给他的时间太少。

斐慈定定瞧着在风中飘摇的绿叶，不详的污染正在侵蚀，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剥离他的灵魂，抛却这具由约和颂精心雕琢、倾注大量心血的躯壳。

斐慈：“……”

到这个时候了，他才发现他有多不甘心，多么不舍。他还有许多话想跟约和颂说，想告诉他，以后他再也不会因为他半夜看机甲热血沸腾爬起来坐在床边拭剑而训斥他了，也不会总是限制他买许许多多奇怪的小商品了，也不会再有人能随时随地听他天马行空的幻想再付出行动，更不会有人督促他练剑，以后可以随时睡懒觉了。

他心中的钟声响起，仿佛是催促他离去的倒计时。

黑雾疑惑：“你发什么呆呢？”

斐慈：“……”

颀长的身影沉默了片刻，黑雾从不耐烦到惊恐，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准备反悔，打算动手的时候，斐慈行动了，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利落地穿透了自己的胸膛，将用以维系躯壳运作的能量核心、也就是斐慈的本源取了出来，如他本人一般的光焰万丈，璀璨夺目。

他看不见，就像是短路的机器人一样踉跄着冲向幼年期的世界树，跌坐在地，躯壳内残余的力量迅速流逝，黑雾心惊胆战地看着斐慈颤抖着手，光团自手心滑落，啪嗒一声坠落在幼苗上。

“……呜——!”

他仿佛听见了不知何人的呜咽，哀戚悲恸，叫他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

刹那间，天地变色！黑雾难掩激动地看着幼苗褪去枯败，焕然一新，而斐慈的眼神黯淡下去，再无半分光彩，直挺挺倒在一边，黑雾急吼吼上前，一脚踢飞挡路的东西，斐慈的身躯就这样飞出去，沾满灰尘，碰上了一道硬邦邦的妨碍，停了下来，他的胸口空落落的，一团火苗若隐若现。

来者蹲下身，将已经做不出任何回应的斐慈抱在怀中，声音颤抖：“斐慈……？”

无人回应，约和颂目眦欲裂，不敢置信地抚上怀中人的脸颊，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坠落，冲掉斐慈脸上的灰尘，留下两道曲折的痕迹，看上去，倒像是未归人的泪痕。

哎呦我靠，这下完蛋了！黑雾看了眼身后的世界树幼苗，又看了看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约和颂与残魂，狠狠地盯着残魂，这个狗东西又坏他好事，怎么办怎么办，这下完犊子了！黑雾抓狂不已，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赶过来了，现场只有斐慈的尸体和唯一的幸存者，那他被认定成凶手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真是死了也不肯安分点，黑雾冷笑，他凭什么要背锅，这个虫族最好不要不知好歹，不然他可就要华丽丽地反悔了——

约和颂不敢置信，冲着黑雾大吼：“你这个王八蛋——你到底对斐慈做了什么！快说，不然我饶不了你！”咬牙切齿，他用力将人抱在怀里，像是怀揣着珍宝的恶龙，此刻约和颂的模样看上去仿佛随时能择人欲噬。

残魂拉住他，“别冲动，世界树会有防护……”

约和颂甩开残魂的手。

“少给我放屁！你那只眼睛看见我动手了？他就是自杀的，身上一点致命伤口都没有，你看不见？还想诬陷我？”

约和颂愣住了，仿若未觉般低语，下意识忽视了某个字眼，看也不看黑雾，急切地向怀中人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

“你是不是困了，所以不分场合地睡着了？真是、真是——你知道有多危险吗？下次不要这样了好不好，嗯？你隐瞒我的秘密，我也不会追究了，我也不刨根问底了，你现在就睁开眼，跟我离开这里，好吗？”

“我不跟你算账了，跟我回家吧，我已经想好了，等这次副本结束，我就带你去见我的母亲。”约和颂脸上满是无所适从的茫然，“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抑或是什么目的，我不在乎，只要你答应我……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生气了吗？”

有人低低笑出声，尔后越来越猖狂，越来越大声，根本根本不顾忌现场凝重的气氛，张扬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黑雾遮住身后开始抽枝发芽的幼苗，脸上写满了恶意，尖锐地冲着约和颂叫嚣：“哎呦，哭得好可怜啊，多么情真意切的一对啊，真是让我——倒胃口啊！”

他凭什么要看这对臭情侣在他面前秀恩爱，反正斐慈死了没人权，更没有魂权！所以他生前和自己约定的东西，统统不作数！力量已经得到，脱身之法更是准备就绪，他才不要孤独地烂在这里当个老破小地方的土霸王，更不要看着这种枯败的景色生生世世，反正他只是个恶毒至极的……污染体而已，人类之间的约定、诚实守信什么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嘴角的笑几乎裂到耳根，尔后陡然顿住，阴森森道：“哭哭啼啼的，烦死了！非要我说清楚是吗？斐慈啊，他死咯！听见没，死了死了死了呃——！”

“给我闭嘴！”

谁也没看清约和颂何时拔出的枪，黑雾的身上突然就被开了几个洞，可惜没死成，黑雾愣愣地看着胸口的洞，神经质地笑，“蠢货，光是这样可杀不死我！”

“现在疯狂挑衅我不是个好选择，你在激怒我？”约和颂站起身，将斐慈放在布满了防护的地方，确认斐慈足够安全后，周身酝酿的风暴彻底爆发，几乎要将此处彻底掀翻。

冷静，约和颂，你要冷静，指尖攥破手心，他却感受不到传来的疼痛，和周身的剧痛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

愤怒和悲伤就像两簇永燃的薪火，将约和颂的双眸点亮。“你和斐慈做了交易，是也不是？”

“显而易见，”黑雾摊开手，漫不经心地后退，“那你猜猜他有没有完成他交易的内容。”

“他是个守信用的人，没有履行承诺的是你。交易的内容一定和我有关，他用自己的性命和你交换了，交换了什么？力量，不可能，你的助力？笑话，那就只可能是让我离开这里的通道。”

“你反悔了，因为你没有能力，但是你还是骗了斐慈。”

黑雾突然讽笑了一下。

约和颂步步紧逼，“你在激怒我，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你们两个！纠纠缠缠的样子恶心死了！”

“不，我想我明白了。”约和颂目光越过黑雾，看向他身后蓬勃生长的小树身上，“处于生长阶段的世界树周身萦绕着法则力量，如果我暴怒且失去理智冲过来对你下手，会被世界树列为侵害，在碰到你之前被即刻抹杀。你在等世界树长成，你要离开这里……”

见约和颂猜到到自己的念头，黑雾下意识后退几步，挨着仍在生长的世界树，手背在身后颤抖，“你也不算太蠢，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黑雾笑了起来，“你知道他有多可悲吗？我说可以让你出去，他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我的条件，可他忘了，我还没说条件呢！”

“不要再贬低斐慈了。”约和颂摇摇头，缓缓拔剑，“不然——”

“之前我屡次试图说服他，无论用什么理由、何种借口，他都一口回绝了，偏偏只要一沾上你，就跟沾上了降智病毒似的，这种家伙，他不死谁死，他用自己的死亡为你换了一条离开的路，不过不好意思啊，这条通路，我笑纳了——”黑雾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绽放，就被突然闪现到眼前的约和颂吓了一跳！

“我让你走了吗？”约和颂双眼猩红，像个失控的战争机器，疯了似的冲上前狠狠给了黑雾一拳，黑雾转身想跑，却被约和颂禁锢，反手几个耳刮子抽得他七荤八素，“告诉我，斐慈到底在哪？！”

“我早说了，他已经死了啊哈哈哈哈——”黑雾像是听见了什么何其可笑的话，“不是因为你，他怎么可能死得这么轻易。”

“给我闭嘴！”

见约和颂隐隐有失控的迹象，黑雾趁乱说了一大堆屁话扰乱约和颂心神，伸手抓住世界树的枝桠，猛地推开约和颂，开溜！

眼看离开的旋光就在眼前，黑雾一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约和颂眼底没有慌乱，更没有愤怒，双眼空洞，仿佛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人，被这样注视着，黑雾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怪异——

他神色一僵，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为什么，为什么世界树离他越来越远了，他惊恐地回过头，发现不知何时，双脚上缠满了荆棘，正向后拖着他，将他狠狠地抛在了约和颂面前。

“不可能，这不可能！斐慈，你阴我！！！！”

约和颂一阵恍惚，见黑雾目光看向残魂，突然想起来，残魂也叫斐慈。

“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斐慈，放开我！你疯了！我们可是一体的？！快让我离开这里，快！我答应你，我出去后，一定也会带你出去的！”

他被无情地拖到约和颂身前，约和颂面无表情，居高临下：“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在拖延呢？”

残魂施施然靠近，低头，微笑：“抛弃世界的人，最终也会被世界所抛弃。”

“我靠自己就可以谋得自由，不需要靠你。”

“感谢你为我们所展示的一切，现在，污染体，你出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