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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西西里的午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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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Mio caro Signore……”

伯特利稍稍顿笔。

他坐在酒店突出的露台边,俯瞰一片人头攒动的泳池。电子舞曲的低音震得酒杯轻颤,比基尼女郎又笑又叫、像一群啼唱的热带鸟。两张桌子开外,某个醉醺醺的银行家向侍者大声抱怨着什么。一墙之隔的大厅不断传来台球和赌桌轮盘的碰撞,赌徒们或兴奋、或绝望的呼号。

他摸出烟,点上,透过烟雾,想象一座与世隔绝的女修道院,一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灰蓝色的眼。喧嚣渐渐远去。他又听见了,被热带暴雨洗过的神圣的寂静,死亡与生机同时蔓延。

——他究竟遗漏了什么呢。

从巴西返回美国后,伯特利给伊实塔-切洛家族写信,是慰问,也是找由头修复关系。信中,他“顺便”提及寄养在修道院的阿彼霞小姐。蕾亚夫妇死得突然,无论什么原因,伊实塔-切洛的势力都受了不小的打击,“战略收缩”的时候顾不上她,也不奇怪,伯特利提这一嘴,自以为做了好事。谁料不出半年,灭门案发生、阿彼霞失踪,没多久,他又接到“旧主”打来的电话,直截了当地问,他对“苏拉密塔小姐”都知道什么。

“什么?她还活着?……”

伯特利愈发震惊。

——没错,阿彼霞还活着,就在阿卡狄亚大屋。且,犯下灭门案的,是某“不知名的撒旦教派”——俨然从□□剧穿越到奇幻恐怖片场。伯特利惯于跟“三教九流”打交道,自然少不了种种cults,但一个显赫的家族横遭灭门、且命丧一伙邪教徒之手,听起来,仍是一桩不可思议的事情。

死亡、及造成死亡的方式都太离奇,调查实质上被冻结,因其必然涉及死者的背景和种种营生。出于礼貌,官方和某些希望低调的势力一起,联手将案件掩盖了。

当然,这不代表他们不想知道真相。

伯特利向电话那头的萨斯利尔回顾了他的巴西之行。没错,他见到了加布里埃尔修女;没错,他见到了阿彼霞小姐;没错,他后来写了一封传话的信。但他没能去成苏拉密塔庄园,因一场暴雨导致道路中断,而他受不住蚊虫叮咬、唯恐疾病缠身,就急匆匆地告别蛮荒、重返文明人的世界。

说完这些,他再度震惊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什么都没发现。

***

还有,那串蜜蜡项链。

他习惯给经手的每件珠宝拍照留档。那通电话后,伯特利找人原样做了一条,时不时地拿出来把玩。母亲的旧物交给女儿,是为传承;然后呢?谁也说不清。

这条项链没有出现在米兰案(“第一次灭门”)的现场。至于,被梅迪奇捣毁的邪教窝点(“第二次灭门”),显然他不会费事调查。反正,在洗衣篮中重生的小阿彼霞,没有佩戴项链或任何饰品。

时隔三年,他终于打算原原本本地谈论那场旅行,也包括这条失踪的项链。它在两个重要的场景中隐身了,这或许代表它无关紧要,但伯特利认为,我们的视线不应局限于此:“不可见”使它成了更好的象征,有如池塘的表面荡起圈圈涟漪,而真正有意义的,是一枚早已沉入池中的石子。

造成米兰案的“石子”,或许,早在另一个时代、在地球的另一端落下了。

那个下午,他默不作声地收拾东西,除了蜜蜡项链,他用手帕包起来、放在兜里,伊莎贝拉回到十字架前,继续祈祷。他问索菲嬷嬷,阿彼霞小姐现在何处;“她在院子里玩呢。您来时没看到吗?”

——好吧,没有。

他信步走向前院。刚好,一个小女孩从花丛里跳出来;戴着插满花朵和羽毛的头冠,脸颊涂着彩泥,若非,两条粗粗的金发长辫垂在胸前,她活脱脱就是个小小的波卡洪塔斯。

真的很可爱。

小小的波卡洪塔斯瞥向他,蓦然睁大一双圆圆的眼。太过惊讶——她应该很少见到生人,一不当心、摔倒在地。伯特利帮她站起来,拍拍她身上的灰,又忍不住捏捏她的脸蛋。

她还是那么吃惊、那么害怕;她嘴唇微动,念了一个字——“Nazar”,伯特利还是没在意。

他掏出项链,放在女孩手里。颜色最浅的珠子像她的头发,淡淡的黄,圣甲虫的链坠像她的眼,清凉温润、透红的深棕。

“再见了,阿彼霞小姐。”

——我们会再见的。

***

多年前,伯特利的父亲在一场私斗中杀了伊实塔-切洛家族的一名教子,所幸两位家主达成谅解。他的父亲犹觉不够保险,把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儿子一并送去美国。所以,他确实了解一些同乡的典故,萦绕着那个家族,一向有些不太友善的传言,关于,他们怎样挣到第一座咖啡园,怎样踩着同胞的尸骨发家、甚至可能用了巫术。由于是咖啡园,而非更传统的橄榄园、柑橘园或柠檬园,导致伊实塔-切洛家族在根上就有些特立独行,作风更跳脱、更激进,也更……邪气。在某些人看来,他们落得那个结局,就是自食其果。

伯特利不是很能把握同乡们的“道德感”,但他以自己的方式理解,假如,你获得和维持庞大财富的方式逸于“常轨”,自然得承担一些额外的风险,如此日积月累,出点三长两短不意外,是不是“被邪教徒屠杀”这种绝对小概率事件,倒不必过于纠结。因此,那真正值得一问的,或许不是他们为什么会死,而是,经历了这一切的阿彼霞何以还活着。

简言之,他看这件事,多少仍抱着猎奇的心态,却在不期然间,与“命运”狭路相遇。

某回出差时,伯特利途径伊斯坦布尔,在一堆旅游纪念品中,发现一种形似湛蓝眼球的小玩意儿,叫Nazar boncugu,意为“邪眼”,用途是护身符。Nazar boncugu。这奇妙的发音瞬间点燃他全身的神经电火花,沿脊柱一路噼里啪啦地直冲海马体,在脑皮层中掀起一场微型的雷暴。

“邪眼诅咒”——嫉妒的凝视招来灾殃,尤其当他长着一双蓝眼;这种观念广泛见于地中海文化圈,并传入美洲。生在西西里的伯特利居然一无所知,到国外才接触到,多少有些“数典忘祖”的意思了。总之,一个小小的谜题得到了解答,他想,难怪,难怪当时,阿彼霞那样畏惧自己……

他的蓝眼,在欧洲人中,也属蓝得少见、蓝得惊人。

也是这一霎,他的记忆又被拉回那片村庄、那座修道院、那个在雨后愈发湿溽的下午。他想——反反复复地想,假如他不是过于专注自己的目的——评估遗产、建立人脉、满足好奇心——而完全忽略了危险的暗流,假如,他跟那些目光警惕的混血男人聊聊天,走向铁架、翻翻那些散发着异味的药品,坚持探访那座庄园,叩问那些“旧世界的幽灵”、不肯安息的亡魂……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他与一个庞大的谜题擦肩而过,像一个无知、无名的幸运儿,在俄狄浦斯之前,安然无恙地通过了斯芬克斯的路口——只因她刚好睡着了。

他开始计划第二次巴西之行。谁知,一场霍乱突然席卷了苏拉密塔。

霍乱本身不难治,无可救药的,是基层的全面崩坏。教会撤走剩下的修女和村民,把大地交还给自然的冷漠,和“军阀、游击队、部落武装”所主宰的,人性的混沌。

只闻其声、未曾谋面的院长在疫中殉职。伯特利保存了一张剪报,临时升任院长的索菲嬷嬷向记者陈词,她们会做好准备、随时返回苏拉密塔云云。一位修女站在她身后的角落,或许就是伊莎贝拉,在她怀抱的箱子里,或许,就放着几支珍贵的血清。

修道院至今没有重建。

苏拉密塔仍然存在于地图上,而在另一重意义上彻底消失了。

***

他得搁笔了。

天快黑了。楼下在调试迪斯科光球,透过磨砂玻璃、投射癫痫般的蓝紫波纹。几杯威士忌下肚,他的头晕乎乎的,太阳穴还随着鼓点跳动。有人赢了钱,正狂呼乱叫,高跟鞋与碎冰桶的碰撞此起彼伏,忽然传来落水声,大概又有个□□上头的傻子栽进了泳池。La Isla Bonita,他们歌唱,歌唱一个无忧无虑的□□天堂。而我知道,在热带,死亡不过是雨季的常态。

——好吧,都是废话。

旱季也一样。

……等等,caro Signore,我想说,这才是文明人该呆的地方,我该满足于此,而不是,向往一所长满青苔的修道院,一座在雨林深处坍塌腐败、又或早已焚毁的旧庄园。也许,您可以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Manderley。抱歉,都怪那些威士忌。我开始感伤了。

这通篇的胡言乱语也该到头了。

回到正题。假如,您在那间大书房里读这封信,掀开窗帘的一角,您会看到她,我们都很关心的那位可人儿,她在一点点地长大,每一天都变得更加美丽。多奇妙呀,拇指姑娘漂洋过海来这里,找到了一个家,找到了爱她、保护她的人;阳光和海风将永远驱散过去的阴霾,童话就此结局——毕竟,我们都同意,在西西里,连罪恶都显得轮廓分明,不存在任何神秘不解的东西。

……好吧。也不一定。

我想,您又皱眉头了。您不希望有人轻嘴薄舌地谈论她,我猜,如果可能,您不想任何人谈论她,甚至看到她。我明白,我都明白,只是,容我充当一回被诅咒的预言家,您养在膝下、捧在手心的这位小美人,她的美不会没有理由、没有意义。我曾好奇她是怎样活下来的,但现在,直觉告诉我,或许,那些人死去,正是为了她能活着。

那盒来自苏拉密塔的珠宝,至今仍锁在银行的保险柜里。我没卖掉它们,我不打算卖掉它们,因为,我只是为了真正的主人、暂时保管它们罢了。也许,将来,某个大喜的日子,我会突然出现……那一天,应该来得很快……伯特利叔叔将给她一份礼物,希望,她会喜欢这份礼物……

……

萨斯利尔把信拍到一边,掐了掐眉心。

“……该死。”

***

多年——差不多是十年前,有外国佬拿着地契,声称自己拥有一座岛上的房产。房子本身无所谓,几近荒废的偏僻老宅,有人愿出钱修缮,堪称大(冤)恩(大)人(头)——但你不能一声招呼不打就搬进来,所以,附近的家族都派人来问。此人表示,自己只想造个度假屋,而且他懂规矩,给每家都付了“管理费”,其中有阿卡狄亚,也有伊实塔-切洛。此后,每年一次、有时几次,他会带人来此小住。流言不胫而走,大家说,这伙人净干些不可言说的丑事。

于是,又有人来问。房主表示自己从不扰民——即,不会拐骗、糟蹋本地人——并上调了每年的“管理费”。乡民随后被告知,在夜里关好门,别管闲事。

萨斯利尔是无所谓的。作为曾留学欧陆、见过世面的人,他知道,有时城里人玩得花。没错,有时,他们会穿上奇怪的衣裳玩cosplay,但现行法律不禁止cosplay;现行法律也支持信仰自由,碰巧他也知道,教会的态度其实相当灵活。作为区区一条地头蛇,没必要比教会更坚持纯正的信仰。最后、也最重要的一点,那伙人一直好好地交钱。

直到灭门案发生。

米盖尔与他的老伙计们召开圆桌会议,传阅了几张犯罪现场照片,所有人都很震惊。越俎代庖的临时宗教法庭成立了,大家交流各自掌握的“窝点”,彼此帮忙派人清剿。

众所周知,阿卡狄亚中了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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