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动荡起来了。
凌安怀死而复生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下界,也从下界传入了有心人耳中。而下界的势力也蠢蠢欲动,伺机而动。
君朝靠近海城的小镇接连沦陷,一座城池连同其领地范围都被一同拿下。当然,不是那种战争式,而是指涂灵渗透的程度。他们会无差别向任何人宣扬娘娘的思想,然后将对方纳入自己阵营,这种洗脑方式只要一个城镇的高层和武装势力被同化,那就等于瓦解了这个城市。
四十二峰自然也在封琚月的布置下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及时派人前去周旋,并不断发布召令,希望更多的人参与清剿和祓除洗脑的行动。而涂灵又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群当中,只能偷藏起来,导致双方处于僵持状态。
邪修残党对凌安怀的报复心理极强,本来凌安怀死了以后他们只打算给四十二峰和宵云宗使绊子,现在打算都冲着凌安怀一个人来。
现在又加了一个妖族。当日凌安怀回归不久,涂丹便跟着出现,作为妖族同宵云宗交涉,作为客卿留下,同时还要跟随封琚月去四十二峰,作为妖族派来的信物发挥交流作用。
可谓是,各方势力,都盯着凌安怀一个人。
而凌安怀回来不久后,墨濯漓也回来了。带着姜卿吟,说欠凌安怀人情,选择在宵云宗的千丹万药峰任职到宵云宗破灭。而在这里,她也算有固定的住处可以和姜卿吟待在一起。
现在凌安怀唯一庆幸的,便是她用十年时间从剧情的束缚里逃走了。不然她要面对的可能更多。
邪修残党的报复,娘娘的存在,和自己有共同目标的妖族……凌安怀感到头疼。或许,她应该先消化掉近一百次的轮回,只是这个过程她恐怕得闭关至少一个月。
这肯定不是明智的选择,她和封琚月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后面还和妖族约好两月后见,那么这两个月,她就先和封琚月好好待在一起。两个月结束后,正好立夏……
夏天来了,她就得走了。
或许现在首要的,应该是挑一件事来处理。
此刻正是上午巳时段,凌安怀盘腿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正在雕刻的木头块。现在连一个雏形的端倪都看不出来,但在凌安怀眼里,似乎已经具备明显的模样了。
近日下雪少了,或许是因为正春的缘故。承天峰正是晴朗,就算依旧覆雪,也仍然无法否认,今日是个好天气。而这个天气下,凌安怀伏案桌前,用青鸾鸟的羽毛作笔,蘸墨写着目前的局势,推演后续的发展,以及定下需要做的措施。
与她合住的封琚月一大早就收拾赶去了四十二峰忙活,今天还要和涂丹商量后续各种合作,同样也忙得不可开交。
“打扰了,凌安怀。”尤凊在敲门。
凌安怀猜到尤凊迟早会来找自己,但是,这来的也太慢了吧。回来宵云宗也有好几天了。
“大师姐,请进。”凌安怀没有起身,手上的事情暂时忙不开。
进入房间,便是浓重的木头味道。尤凊不认得这些木头品种,但看得出来,凌安怀很爱好这些,走路时便小心翼翼避开那些随意散乱摆放的木雕。
来到凌安怀身旁,刚一坐下,便对上凌安怀瓷白眼睛里的金色太阳轮。她下意识心口一颤,似是有感应般脑袋闪过刺痛。
“大师姐,何事指教?”凌安怀看向尤凊,她对这个只出现在一次性记忆里的大师姐也是相当好奇。
在她接触下来的印象里,大师姐并不像是会为他人行动的类型。这位大师姐态度暧昧,立场飘忽,似乎只对剑感兴趣,记忆里也是如此,只是为了报恩以及对封琚月剑法感兴趣,所以才加入了封琚月队伍。如果除开这两者因素,尤凊绝对不会搭理这些事,她多半会称为破事,然后置之不理,抛之脑后。
应当是因为辅修无情道了,并且,大师姐是真正做到了不理俗世,一心问剑。只是为何现在会被她牵扯进来,或许是因为阿古境的缘分。
“我与你,在何处见过?别装蒜,你肯定知道。”尤凊说得笃定,想来这几日没少观察凌安怀。
凌安怀抬起头,置下笔,抬头看向尤凊。
“阿古境。大师姐,您应当也发觉过,自己有一觉醒来过去数年的经历吧。我们曾一起在阿古境众相处过。”凌安怀认为阿古境就算公之于众,寻常人也无法用寻常手段到达,告诉尤凊,尤凊也无法取证,便也无所谓。
如果是阿古境,倒也能说的通。但是,为何凌安怀还记得,而自己一点记忆也没有?
“如此,倒也合理。只是,为何你会记得其中之事,我却毫无记忆?”说这话时,尤凊注视着凌安怀眼睛里的金色太阳轮。
凌安怀便也不避讳,抬手指着自己的眼睛,眼睛上的金色太阳轮在凌安怀那一指下更加显眼突出。
“我与阿古境签下了契约,日后我每去一次阿古境就会贡献出一部分灵魂,供阿古境参透。”这当然是凌安怀瞎编的,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阿古境从来说不允许自己再去,然后还把世界力量分给了自己一丝。
况且,阿古境那日的经历尚还存疑。到底是如何让阿古境改变想法的,阿古境又为何愿意分一部分力量给自己,一切都还说不清。在记忆中,也从未有过此事发生。
尤凊抬起思考的眼睛,再次看向凌安怀:“那么,那日晚,大盛会比武项目第二晚发生的异动,可以向我解释一下吗?”
那场异动,尤凊居然有所察觉?按理说,当时的大结界应该已经封锁了所有能量的外泄了,除了妖族不会有人类知道。尤凊不可能是妖族,身上的气息和味道也不对,那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在过去的记忆里出现过?
凌安怀暂时还不敢去消化那些记忆,生怕被记忆影响。
“你怎么知道的?”凌安怀眯了眯眼睛,原本平和的气场如带刺的波伏一样上下浮动。
“你这是承认了?”
“来我这里求安心?”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安怀垂下眼睑,再睁开时,周身的气场已经缓和下来。她再度执笔,头也不回说道:“那日几个大妖来了脾气,打起来了,那晚封琚月都跑出去作调解了。这个事不想影响到大盛会,便设立了大结界封锁消息。”
她可最擅长编合理的瞎话了。
这个谎话听起来,也是无懈可击。
但是尤凊有些不同。她深深地看向凌安怀,突然起身关上门窗,随后架起一道结界。
这引起了凌安怀的注意。她看向尤凊,只见尤凊站在一旁,深吸一口气,褪掉外衣,解开内衣,在凌安怀紧张的注视下,拆开缠绕胸口的布条。一块又一块的布条从她胸口落下,然后,一个完美的圆形洞口赫然出现在尤凊的胸腔中,完美的,很明显不是人为造成的洞,甚至形成它的周围的皮肤都是那样光洁平滑,所有肌肉神经组织都为它让路。
这是受了什么伤吗?凌安怀第一反应是这个。但是什么伤,是灵丹妙药治不好的?
尤凊抬手,手指轻松穿过那个洞,然后清楚看到背后,她的手指正在做抓握动作。
“你可识得,我为何物?”
何物?胸前一片空洞洞的,会是什么?胸……贯胸……
贯胸!山海经!凌安怀一惊,笔杆掉落在地上,墨水溅落一地。
都有陆吾,穷奇,九婴,青丘狐了!怎么可能会没有贯胸国!可是,等一下?为什么在地球上的东西会出现在这里?山海经是她国家的,承载了千年前古人想象力的奇幻志。那,这里这个世界,为何会出现山海经里才出现的妖怪和人?
话说为什么,她在听到那些妖怪名字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些?
“我为了寻找我的族人,一路流浪到万界山谷。为了喘口气,便暂时加入了宵云宗。”
尤凊说着,朝凌安怀一点一点走近,抓住她的手让她感受一下胸口贯穿的洞,那种被热气包裹,却能穿透的感觉,让凌安怀背脊发凉。
“你是知道我身份的是吧。但按理来说,上古时代末代的暧昧期过后不会再有人类识得我们存在,”尤凊抬起头,双眼危险又执着,“你却很明显是认得的。”
凌安怀抽回手,有些脱力地后退。
所以,被骗的其实是凌安怀是吗?所以她们其实真的活在一本书里?那他们要打破的天道到底是什么?要反抗的上天到底是什么?到底要和什么战斗?
这里仅仅只是一本书的世界啊……
她绝对不会接受的。
好不容易认清自己其实真的穿越了,可到头来还是一本书。
凌安怀被骗了,自己也被骗了,都被骗了。
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而她从始至终,无路可退。
唯有前进,她好像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存在。
凌安怀抬起头,眼里无光,也无情。她将尤凊按下,并拾起地上的外衣为尤凊披上。
“师姐啊……师姐啊……”
攥着外衣的手在发抖,凌安怀的也在发抖。与她刻薄又悲怆地命运和灵魂一同,为不公而愤怒。
如果,迟早要面临这场命运的风暴与洪流,迟早要被几千年几千次的记忆与轮回冲刷灵魂,迟早要消磨蹉跎在这个世界,那她啊,就只剩下唯一的祈愿了——至少请留下,她对封琚月那点微不足道的爱意,以及还记得自己从何来,知道自己来时路,还念得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