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于其中神采奕奕,订下夺乾坤之计的洞窟,如今也是杂草丛生,较之十年前,更加阴湿发霉。步入其中,也不再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只能嗅着洞中腐烂的味道缓步前行。
他们早早来到了。李摩诃与忽阑子快得很,征询苏青禾与魏槐意见后便直接带人前来。见洞中环境大不如前,还动手稍作拾掇。
“也不知她今晚要说些什么,总归不会是真相。”李摩诃叹着气,将一些箱子里的旧物翻出来。
忽阑子烧着干草堆,附和道:“我也觉得。她要是能这么轻易就说出真相,才不像是她凌安怀。”
“或许她当真有苦难言罢,”苏青禾为订购的人偶贴上控制符纸,叫那人偶仔细打整出能够暂时歇息的坐台,“毕竟她从未向我们诉说过什么。”
“这一切都在娘娘出现后发生,”李摩诃敏锐察觉到问题关键,“娘娘的存在出现后,越来越多事件是围绕凌安怀展开的。比如涂灵的存在,海城的诱饵陷阱。”
“我们不能确定,娘娘和凌安怀没有关系。”忽阑子替李摩诃说出她的结论。
魏槐咽了咽唾沫,干巴地说:“可,那,可凌安怀应当是从未去过上界吧?”
是了。娘娘未曾离开过上界,凌安怀也不曾离开下界。那这二者又是如何关联到一起的呢?
“何况,听闻涂灵计划是从凌安怀出生开始的。”顾修刚好来,便听到几人在讨论。
李摩诃扔给顾修一把拂尘,道:“但并不知,二十四年前,是正式执行还是提出计划的。亦或是说在更久之前的三十年,五十年,娘娘就已与凌安怀有了命运捆绑。”
一切迷雾重重,看不清真相。
只能等凌安怀来一层一层剖开,展示真相。
灵修院中,方才还处于情绪起伏中的凌安怀不知何时已呼吸平稳地睡去。她近日的确,嗜睡情况相当严重。凡人倒还好,如此倒显得日子清闲。但她是修士,这样的情形只能说明识海有问题。
封琚月抱起凌安怀,将她放置床榻。刚铺上被褥就见房门被推开,尤凊披着外袍走来,见凌安怀睡下只有封琚月在,便后退一步。
“打扰,本以为只有凌安怀在,”尤凊展开她那毫无笑意的脸勾起嘴角,“明日我会一同前往,还望封师妹多关照。”
封琚月起身,手势微动,房门关上,阻拦尤凊离开的退路。
“大师姐,不必假意,您怎会不知房中几人,”封琚月跨过凌安怀,以身立于前,挡住凌安怀,“您寻我何事?”
走出灵修院,便是白雪铺了一堆,压了松,盖了瓦。靴履踩在雪地上,嘎吱作响。
两人只一前一后,直到崖边,山风自由呼啸,才停下脚步。
尤凊负手立于崖边,水墨着色的长衫在风中猎猎翻飞,发丝缭乱,却无法牵动她脸上的平静冷冽。
封琚月身形毫无影响,在这放肆地山风中,依旧平静,如同置身室内。
“你和凌安怀当真是两个极端,”尤凊转身,面对封琚月,“你的心境似那深潭,无波无澜,凌安怀的,倒是吵闹。”
换句话说,尤凊什么都听不到。封琚月的内心平静空旷,只有在提及凌安怀时,那份平静会有些许的涟漪。
“师姐不妨有话直说如何,”封琚月掀起眼皮,淡漠瞥视尤凊,“特意避开安怀有何居心。”
尤凊只保持她那张冰山脸,稍微听了一会封琚月的心音,便道:“过两招吗?”
仅是这样?封琚月不解。这位尤凊师姐貌似对剑追求极致,但总觉另有目的。意在剑,却又不在剑。
“师姐……”
“阿月,该走了。”
凌安怀从封琚月身后冒出来,突然之间,脚步与气息都敛了去,在场两位元婴竟是都未发觉凌安怀何时来此的。
尤凊看向在这个恰好的时机冒出来的凌安怀,视线与她瓷白的眼睛相撞,从金色的太阳轮烙印中,依稀读到几分怒意。
应是怪她私自约封琚月出来。
防得护得如此紧,这不是变相昭告,凌安怀的软肋是封琚月吗?
若是那软肋是个物件,或者身手差劲的人,倒也罢了。但偏生是那所向披靡九州的杀星封琚月。
如此便无法轻易拿捏凌安怀。
倒是遗憾。
凌安怀护着封琚月离开,临走时,心声狠狠警告了尤凊不要对封琚月说多余的话。
约定的时间到了,洞窟里,几位伙伴早已等候多时了。那洞中温馨舒适,安置了卧榻,茶桌,以及明显商议时使用的长木桌和几把靠椅。
有两把永久的披上了白布。
“来了,上座。”李摩诃拉开主座的位置,邀请封琚月落座。
封琚月深深看了一眼正在进行深呼吸的凌安怀,垂下眼睑,拽了拽外袍,转身走向主座。
很明显,这是一场审判凌安怀的会议。大家依次落座,留凌安怀一人,位居下座。
“首先,回答一下为何诈死十年的问题吧。”苏青禾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凌安怀这边刚坐下,就被直白的询问弄得眉梢错愕地挑起。她嗫嚅嘴唇,思索着如何编织合理的半真半假的谎言。
于情于理她都不愿意再欺骗这些人,但真相绝对不是这些人能承受的,她身上肩负的庞大命运因果,也不是能交给旁人分担的。
所以,她会怀着为此赎罪一生的信念,来构建编织一个能够瞒天过海的谎言。
“我有要秘密寻到的,以及逃避的,”凌安怀大拇指摩挲着食指指节,接着说,“和娘娘有关。诈死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想,以及这样能确保我行动方便。虽然情报显示她会预知未来,但她却没有预言到我的诈死,也不知道我诈死期间具体位置,说明娘娘的预知能力实际并不是真的。”
众人瞬间惊觉,如此看来娘娘那预知能力确实掺了假。不然按照娘娘对凌安怀的执着,她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当然会知道凌安怀诈死期间具体位置,也会知道凌安怀什么时候会重新现身。但根据那些涂灵的动向来看,她们完全就是漫无目的的无头苍蝇,对凌安怀的去向一无所知。
“而后第二个目的,就是暗中调查寻找天机门。”凌安怀不打算隐瞒这个目的。
“天机……门?”封琚月疑惑出声,就连见多识广学识丰富的李摩诃都皱了眉。
奇怪……凌安怀感到毛骨悚然。为什么他们的反应像是从未听过天机门的名号?
“恕我直言,凌安怀。天机门是什么?那是什么存在?”顾修应是认为凌安怀在说谎,但凌安怀诧异惊愕的模样,很明显,她更震惊。
为什么会不知道?天机门不是出现过吗?在她的记忆里,神出鬼没的天机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宵古今知悉万事的天机门!怎么可能没有?明明凌安怀都知道,在记忆里!她找过那么多次!虽然一次都没找到过。
那既然没有人听说过天机门的存在,那凌安怀又是如何知道天机门的?
“安怀,你脸色好像很差,”封琚月欲要起身,却被李摩诃拦下,不得不隔着桌子着急,“别着急,我们冷静些理清楚。方才你说的天机门是什么?与娘娘有关吗?她的某种能力吗?”
能力?难道在他们听来,天机门三个字是别的词汇?凌安怀抬头,瓷白的眼睛望过去,将那被天命光环加持的封琚月全身刻入虹膜。
定是某种规则干扰了封琚月,也干扰了其他人。他们都恐怕永远无法正确理解天机门三个字的真正含义。
那凌安怀如何知道的?凌安怀如何将天机门这份记忆保留下来,并且苦苦寻找几十次的?
这个世界的谜团越来越多了。上古时期末代的暧昧百年,无法被认知的天机门,以及为何偏偏觉醒的是凌安怀?而不是女主角封琚月?
这个世界到底要干什么?把她抓进来,经历这一切,去做反抗命运的事……
[我们才是一伙的,凌安怀]
她想起了地下室里涂灵说的话。凌安怀和娘娘,才是一伙的。
娘娘也参与了命运的舞台,成为了反抗命运的斗士吗?
那反抗的到底应该是什么?
是天吗?是修仙界吗?是上界吗?是不断循环的世界呢?还是一切的中心,世界奇点的封琚月呢?
凌安怀缓缓抬头,打算第二次提及天机门时,却是牙齿打颤,难以开口。她在畏惧。说出来都无法被认知的词汇,再说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为自己的谎言增加无法填补的漏洞罢了。
她如此渺小,以至于封琚月平静的视线,犹如大山压在她头顶喘不过气。
“娘娘……”凌安怀顷刻改口,“恐怕娘娘,靠的是测算。青禾应该晓得,那种了不得的测算甚至能知晓一个人的一生。”
苏青禾点头:“的确。但娘娘并非符修,传言娘娘也是纯灵体,没有灵根,并且慧根先天不足,无法成为符修。”
“或许是人间的周易八卦一类,出乎意料凡人仅靠这些也能测算大概未来。只是到底没有能窥探一人背后命格和路途的本事。”李摩诃跟随苏青禾的话提出另外的可能,让凌安怀暂时松了口气。
洞中,详尽探讨了关于娘娘的猜测后,终于迎来了最后的问题:
[你的道,是什么?]
道,修仙亦是修道。原本,封琚月踏入修仙道路是为了得到复仇的力量,所以她追求力量的极致,灵力蛮横霸道,也将剑技贯穿始终,从而炉火纯青。
李摩诃与忽阑子自小被修者收养,在修者熏陶下长大,得道飞升则是唯一目的。
苏青禾与魏槐是棋子,曾是被役使的存在,与半道获得自由开始随性修行,注定道途不坚定,修为无法精益求精。
顾修追求强大,慕强心理驱使他将道定为了追随凌安怀和封琚月的步伐,直至超越。
那凌安怀呢?
我,是异世异魂,修仙只为避开必死的结局,所做的一切努力,经历的一切冒险,都是为了将来能够反抗注定命运铺垫的史诗的序曲。反抗命运,回到地球是我唯一目的。
这应当曾是我的道。
可纯灵体先天无法修炼圆满,凌安怀千年千次的轮回努力都没能打破循环,就凭她能做到吗?凭她这个不敢面对封琚月感情,不敢大胆承认自己珍视这群伙伴,不敢吞下全部记忆,手刃过朋友,两次都无能为力救下朋友的人吗?
就凭她吗?
就凭这样的她,能反抗整个世界压迫下来的命运吗?
为此要做到的,能做到的,她有努力做到极限尽到所有吗?
能为此付出一切,为此和珍视的人分道扬镳反目成仇吗?
凌安怀,我有这样的觉悟吗?
自审自省后,凌安怀回答了李摩诃的问题。
“我的道,很渺小。尽我所能……便是我的道”
凌安怀道,是打破世界的循环,将一个真正自由的世界,还给这个世界的所有人。
是所有人,所有的故事,都能引来结局,都能有始有终。不再陷入荒唐的循环,不再陷入过程中反复,而是迎来,结局与结束。
最开始这不是她的道。是凌安怀的道。但现在是了,现在是我的道,是我凌安怀的道。
所以,将来有一天,她将打碎这天,把真正的自由与幸福交到这个世界的人们手里。
也包括,封琚月。
当那一天到来时,凌安怀与封琚月,会真正的,永远在一起。
这就是凌安怀所求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