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后，便是与下界城相差甚远的景象——倒灌入云的水流，安置在灵兽腹中的店铺，用作装饰和铺路的灵石，等同珍馐的灵髓放置城中心做装饰。

下界视若珍宝地一切，在上界多如杂草。

凌安怀和忽阑子看得眼睛发亮，探索的欲望极速膨胀，在两人要冲出去前，涂丹将两人制住。

“莫要急，先去客栈歇脚。”

涂丹与陆吾显然对上界情况很熟悉，在桃霁岚的推荐下，五人来到一家客栈，店铺大门上挂着一块纯净无暇的白玉牌。

似乎屋内挂白玉牌，便是追随娘娘的意思。

桃霁岚进去后甚至不用多费口舌，店家便热情招待了他们几人。

凌安怀走进客栈，打眼随处一瞟，客栈里的伙计都是金丹起步，老板都是实打实的元婴。正如桃霁岚所说，上界金丹和元婴遍地走，化神也只能算中上水准。

可到底为什么，上界和下界差距那么大？

房间分配为陆吾与桃霁岚一间，涂丹一间，忽阑子与凌安怀一间。

分配过后凌安怀便上去房间，等忽阑子进来后，便关上门怒气冲冲地质问：“你怎么想的跟过来！你又怎么知道的？涂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迷心窍的话叫你跟来了！”

忽阑子抱臂，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拜托，凭什么我不能来？谁规定的？”

“别转移话题，”凌安怀皱眉，压低声音，“你人魔混血体质那么罕见，她们不管对你说什么都是想要利用你。不是利用你的体质就是利用你持有的混沌元珠——”

“你就没有利用过我的时候吗。”

房间内一时安静得可怕，两人略显紧张的呼吸在如此环境中如鼓震天。

凌安怀被忽阑子一句话呛得语塞。她无法反驳，因为确有其事。她该在这里毫不犹豫撒谎的，说她从未有过的。

可是她停顿了。这一瞬的停顿，就已经告诉忽阑子答案了。

忽阑子叹气，在板凳上坐下：“我知道你担心我，也担心这一路我的存在会不会影响你的计划。但我来上界也有我自己的目的。你知道十日后会发生什么吗？”

凌安怀搜索了记忆，关于忽阑子，记录甚少，人魔混血体质还是某几次滥杀时，忽阑子为保护李摩诃显露出来的。而十日后，于她而言似乎没有特殊意义，多数记忆里，忽阑子也不会和她有交集到这种时候。

“不知道，我不擅观天象。”凌安怀抿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些。

忽阑子沉声：“十日后是百年一次的无魔白昼，日出过后会强行唤醒我体内封印沉睡的魔种，到时候会魔气滋生，而这也是我选择成为人类还是魔修的转折点。”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涂丹几句话就能把忽阑子哄过来跟着。凌安怀咬牙，对涂丹愈发不顺眼。

封琚月虽一身正气，但那是为了剿灭魔族的。压制忽阑子的魔气，恐怕只会加剧忽阑子的痛苦，说不定还会削弱忽阑子，或留下什么后遗症。

乍一看，跟着自己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那二人还在吵呢，”涂丹在房中梳理着尾巴，眼睛轻飘飘抬起，同房中陆吾，桃霁岚对视，“正好，不会耽搁我们正事。”

陆吾于城中化形模样仍然是那副高大威猛的女子形象，麦色的皮肤，鼓鼓囊囊的肌肉，视觉上似乎能将整个屋子填满。

“别废话了，赶紧将人带出来。”陆吾抱臂，催促涂丹。

涂丹不急不慢地放下梳子，最后从袖中取出一片绿叶，手指一捻，抬头一吹，叶子中一人就那样轻盈地飞出来，坐于一旁床榻。

不管看多少次，都会震惊于玉狐一族的变化之术呢。桃霁岚有些手痒，但还不至于不自量力去挑战涂丹。

坐在床榻上的尤清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清冽远甚从前，似乎摒弃了不少不必要的人性感情，眸子冷得彻骨，毫无生气。

“她的记忆回来了？”陆吾挑了挑眉，它定是识得尤清的。

尤清听到声音，看向陆吾，眼神凝滞一瞬后，似乎是回忆起来陆吾是何人，脸上露出标志性的皮笑肉不笑：“妖怪们的大护卫陆吾大人，好久不见。没想到时隔千年，再次重逢竟是在这种情况。”

看来是恢复记忆了，那位远近闻名的贯胸国剑痴尤清。

“找回记忆然后呢，她的记忆有什么特殊的？”桃霁岚又有些蠢蠢欲动了，这尤清的实力不管怎么看都只有元婴。

涂丹代替尤清回答：“她的记忆如果没有纰漏，应该有着末尾之疑的经历，现在就要看她还记不记得了。”

尤清闻言，只是摇头：“抱歉，丹，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哪怕再次回忆起过去，我也无法回忆起那段时间的记忆，自从妖族大量灭绝，开始四处隐蔽行踪时，我的记忆就出现了断层，随后就是新时代降临，神州分裂，出现上界与下界九州。我的记忆也开始频繁丢失，需要外力不断协助找回。”

真棘手，就算是贯胸人，也无法知道那几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而且看样子，就算恢复了记忆，尤清也不记得自己的族群去了哪里。

如同人间蒸发。

“神州分裂，说得好像煞有其事，实际不过就是划了一块灵气稀薄的地方当作圈养凡人的农场，”桃霁岚说着，脸上露出讥讽之色，“也就下界那些可怜虫被蒙在鼓里，以为那块弹丸之地有多了不起。若不是那万剑山投入下界，以及下界出了东衾华和剑神这两个大人物，那群圈养的东西里诞生的歪瓜裂枣永远不可能发现上界存在。”

桃霁岚对于下界的存在相当不屑。明明只是一块用来圈养凡人的边境，偏偏能诞生那么多举世无双的人物，包括东衾华，包括剑神，还有那封琚月……区区一个元婴，竟然逼得二十五个化神不敢出手。

那二十五人她私底下处理了。那些丢人现眼的玩意可留不得。

“桃姑娘，”涂丹淡淡一眼扫过去，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若不是我及时隔了声音，你的话可就传到凌安怀耳朵里了。在见到娘娘之前，劝你最好不要做些会让凌安怀情绪激动的事。真逼急了，纯灵体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所以你的挑衅行为，最好也收敛一些。”

那双黄色的竖瞳牢牢锁定了桃霁岚，此刻狐狸的尖牙好像就咬在她的脖颈，穿透她的皮肤血肉，叫她全身战栗胆寒。

陆吾忽然抬头，眉头微蹙：“凌安怀的气息，从隔壁房间消失了。”

“能在城里锁定到吗？”涂丹不慌不忙问道。

“能，”陆吾皱了皱眉，“城里乱晃悠，似乎没有离开的意图。”

涂丹闻言，狐狸眼眯起来笑得轻快。她早就料到了。凌安怀是不会跑的，绝对不会。

她绝对不会背对命运，任由掌控，而是直面，然后迎难而上。

“我去接她吧，”尤清扎起长发，马尾利落，“正好我这个状态，还挺想让凌安怀瞧瞧。”

“手痒了？”涂丹自是看穿了。

尤清轻笑，不置可否。只是这一次，笑容似乎是由衷的。

凌安怀裹着严实的斗篷，和忽阑子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行走。初来乍到，自然会对本地的风土人情感到好奇。

只是这些行人，凌安怀和忽阑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不只是气息的缘故，而是某种本源上的感觉，让二人感到不适。

“这里的人，模样都好俊秀，难辨雌雄啊。”传声与凌安怀。

凌安怀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传音解释：“上界都是无性人，最开始生下来有性别，但在修炼过后为了更好的平衡阴阳，助力修炼，就会服用转化丹，抹去性别。再修炼特殊的法术，变男变女，也就是一个法术的问题。”

新奇，好像妖族一样，也是可以随意变换性别。忽阑子压低眉毛，注意到凌安怀，好像一口气就解说了这件事。那凌安怀是怎么知道的？她应当从未去过上界才是。

“还有，不要在这里试图购买任何东西，”凌安怀将忽阑子拉近了些，“在这里，购物需要支付的不是金银或者灵石，而是修为。”

随着凌安怀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人从铺上拿起一件似乎趁心意的法器，爱不释手，随后招呼了店家过来，直接咬破大拇指，在一块刻满复杂的铭文与法阵的石头上划了一下，那人身上的灵力气息便弱了些。

怪不得这里灵力如此浓郁，金丹和元婴却遍地都是。应当是修行中修心管理不足，心境放纵于欲望，将修为供于享乐消费，才会一直难以精进。

上界，金丹元婴遍地走，元婴以上则又是一个新的分水岭。能到化神的，基本都吝啬于修为的支出，一心修炼，严苛心境，才有机会突破到化神。能进入化神的，才是真正想要成仙，想要长生不老的。

为何会如此分界，也是因为在上界，诱惑遍地，欲望难以自持。送出一刻或片刻的修为份量，就能获得心满意足之物，谁都会愿意为此买单。

就像方才那人，所购的宝剑放在下界，便是上品法器，差一步就是仙物。而那人仅仅只是支出了一年的修为，就得到了可能需要闯四五个奇洞或者秘境才能得到的宝物。换谁都会觉得划算。

修仙者寿命本就漫长，可能几百年都无法突破一个境界，积攒的修为若未至突破瓶颈口，则不被视为有用。如今大多上界人，修炼的目的并非成仙，而是享乐。

恐怕这也是为什么要圈养下界人的原因。

凌安怀心情很复杂，她无法将这种事说清楚对与错黑与白，其中好坏她也无法理清揪出来。

圈养下界人，一方面是要让最早的原初的修仙系统保存下来，并且还要让凡人有栖身之所。上界人动不动起手就是炸山，凡人可经不住折腾，便早之前就将凡人赶去了下界。凡人寿命敌不过修仙者，朝代更迭迅速，下界也有修仙者存在，导致上界根本不为凡人所知道。

一方面，保护了凡人也守住了上界人的自由，一方面将下界人当作实验用的试验品，试验修仙者与凡人到底能不能共存，试验自然繁衍诞生的孩童，质量是否比上界掺杂各种法术孕育下来的孩子好。

能评价什么呢？只能说，上界才是真正的修仙世界吧，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凌安怀站在街道中，孤独，空虚，疲惫席卷而来。

近期索取记忆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也不知这样的兆头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