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岁从四十二峰带回来了消息:用于启动通往上界的传送阵的法阵被破坏,修复至少需要三年,才能让法阵再启动。而且最快三年,还是囊括了封琚月也帮忙修缮的结果。
这怕就是桃霁岚说的三年内都无法去上界吧。定然是离开时做了手脚。
但这可不能说不去就不去,还等三年,她现在一秒也等不得。
“我亲自去趟四十二峰,”封琚月从玉佩里揪出那件青金色长袍披上,如那将行战场的将军,“摩诃,替我将状况说与他们。”
李摩诃点点头,望着封琚月御剑离开,才长叹一口气,将众人目光引导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你们现在肯定有很多想问,来屋里我们慢慢说。”李摩诃推开门,原本属于凌安怀与封琚月的房间现在已是空无一物,只留下一些木雕的废料散落。
几人于蒲团上围坐,朗岁自知后续与自己无关,便离开了灵修院。波斯被苏青禾抱在怀里贴上了静心咒,好生安抚。
“凌安怀去了上界这个事就不必多说了,但和她同行的人却是有娘娘那边的桃霁岚,以及妖都那边的大
妖……”
李摩诃说话顿了顿,随后拧着眉,咬牙切齿地说出另一个人的名字:“还有忽阑子。”
这倒是令众人意想不到的名字。
“这凌安怀到底在搞什么,桃霁岚到底都对青禾,对她自己做了什么她不知道吗!娘娘手下的涂灵对仇今岁做了什么她不知道吗!”魏槐气得直哆嗦,接连怒斥出声。
苏青禾拽了拽魏槐的衣袖,才把这个因为暴怒起身的人拽着坐下。
要说不介意凌安怀与桃霁岚同行,那固然是假的。但比起这个,她更好奇缘由。
“凌安怀会和娘娘的人一起行动还挺明显的吧,娘娘的人一直穿插在凌安怀身边,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带走凌安怀。”顾修记得很清楚,当年蓝海时娘娘的存在第一次出现后,涂灵便开始在凌安怀身边蹦哒。
这个能解释过去,但魏槐仍然无法原谅凌安怀就这样跟着离开。他将其视为背叛。
“还有阿阑,她为什么会跟着离开?”苏青禾提出疑问的同时,看向一旁的李摩诃。
注意到李摩诃脸色又变,她便挨近了些,握住李摩诃的手。
李摩诃摇摇头,反过来对着苏青禾露出安慰的笑。她不会就这样垂头丧气,一蹶不振。
“忽阑子会跟过去,具体原因我不知道……许是凌安怀的路上有她所追求的,又或是凌安怀对忽阑子说了什么蛊惑的……”
总之,那个晚上过后,忽阑子就离开了。不像凌安怀,至少留了一封信。
况且,忽阑子的顾虑,她也不是不知。只是到底还是不敢告诉大家,哪怕明摆着会表示理解。
“那现在的情况分析下来就是,娘娘实际在寻凌安怀合作,大妖属于娘娘的协助者或者是第三方合作人,大致符合是吧。”顾修将信息稍微统合。
李摩诃点头赞同:“是这样。并且他们去上界后就把通往上界的法阵破坏了,目前能去上界的唯一手段就是那个法阵。”
苏青禾与魏槐对视一眼,于是苏青禾出声:“其实还有一条路能去上界,我们也是机缘巧合知道的,是一条老路。”
“类似,最早最原始的路,因此风险很大。”
四十二峰第一峰峰顶,封琚月披着青金长袍,发丝与长袍在峰顶呼啸的风中飞舞。她手持阳剑,未出鞘,已是震慑四十二峰所有人前来迎接,生怕这位愠怒的杀星动手,将四十二峰削去。
宅门大开,决策者们相继走出,与封琚月面对。这些人都是年近千岁的老者,大多为元婴,领头几人已入化神。
他们与封琚月遥相对望。
“封阁下,怎地如此气势汹汹?”老者说话时已然带上恭敬,显露出对封琚月的忌惮。
而封琚月即使怒意正盛,却也不会失了规矩和分寸。她拱手行礼,表明来意:“见过第三决策长。封某来此拜访,只是有些私事要与您解决。”
转眼,封琚月与老者进入有着浮空岛的房间。两人于案前对座,老者勾指唤来茶水,沏上一壶,斟茶一杯推给封琚月。
封琚月并未接过,只是目光灼灼地看向老者:“还请您如实相告,那日交于我,命我转交给安怀的究竟是何物。”
“是否与安怀去上界的目的有关。是否与,大妖有关?”
老者摇头:“封阁下,此事我知之甚少。那位有要求,我也不敢不应。说到底,人妖互不侵犯条约本就是保护人的,您也见识过大妖的能耐,要求我的,我只管做便是。至于他们的目的,我从未了解过。”
看来四十二峰是当真不知情的。
“既然如此,麻烦告知,您交于之物到底为何。”
封琚月已是失了耐心,眼皮微微抬起,蓝紫色的眸光深处透着冷漠与狠厉。
老者叹气,眼底划过不忍之色。
“实不相瞒,封小友,此物关系九州,无可奉告,还请小友回去,等待三年后吧。”
言罢,封琚月没有多留,毫不犹豫提剑起身,离开了宅院。
既然不愿说,那就绝对撬不开嘴,封琚月没有必要继续在这里耗费时间和精力。她走出宅院,便看到闻讯赶来的纪舞风。
今天本不是她当职。
很显然来的匆忙,日里规矩多纪舞风就连外衣都未穿上,披着衣裳,散着头发,眼底一片青黑,想来昨日审案深夜。
“纪判官……”封琚月不想多牵连纪舞风,像她这样顶好的判官,是四十二峰不可或缺的。
纪舞风扶正刚戴上的判官帽,抓着外衣上前直奔封琚月,厉声质问:“你在搞什么!作为四十二峰首席执行,你提剑直闯第一峰像什么样子!如何为天下作表率!如此不成体统,那这九州还要什么规矩和礼数!”
斥责的声音只能是从封琚月左耳进右耳出了,她已是没了遵守繁荣缛节的理智,只是抬眸扫了一眼纪舞风,便褪下青金色长袍,披在纪舞风身上。
“纪判官,”封琚月抓着青金色长袍,披上纪舞风肩膀后,却是犹豫着没有抬头,她不知要如何面对昔日的同僚,“珍重。”
纪舞风闻言,冷峻板正的脸难得出现怒容。她毫不犹豫一掌挥去,随被封琚月轻松档下,可她的怒不可遏却没有办法轻松消灭。
“凌安怀疯癫我不会讲半句,因为她不是四十二峰的人。你是,封琚月,你是。四十二峰史上最年轻的执行官,封琚月,你这是在干什么?”
纪舞风扯下披在肩上的青金长袍,甩手将它扬在空中:“你当初加入四十二峰的责任和决心,就和这个东西一样轻?九州众生,就当真比不过凌安怀!”
这没有可比性。
封琚月仰头,看向飘在空中的长袍。视线确实慢慢涣散,周围人的注视和存在如潮水般涌来。
那天,凌安怀出给自己的难题,终于还是到了抉择的时候。
众生和凌安怀,你要选一个,封琚月。
可为什么要如此逼迫她做出选择。她不能两个都要吗?
难道,凌安怀你要最后真的要走上那条不归的道路吗?
封琚月垂眸,青金色的长袍伴随着雪花飘扬落下,盖在封琚月身上,遮住她愁容悲苦的面庞。
长袍,是她加入四十二峰那日为她披上的。代表她成为四十二峰的人,成为捍卫九州正道的标志。
她背离了誓言,永远捍卫四十二峰公正,以身作则的誓言。
只为凌安怀的一点线索,或者,一点消息。
这值吗?这很值。
可是不应该啊。
她追着凌安怀,追了多久了?奔跑了多久了?
起初仅仅只是一点印象,一点不甘心,一点微末的执念。
后来意念如大风起,执念化作生根的种子,在她心里开出爱意的花。那个时候,那个瞬间开始,追逐的本质就变了。
原本仅仅只是想要并肩,只是想成为像她那样恣意洒脱的人。
如今,她想要的却与当初截然不同。
封琚月拽下长袍,蓝紫色眼睛流转着宝石般的光泽。她抬眸,同纪舞风大大方方对视,看到对方眼里毫不掩饰的失望与愤慨,她反而觉得欣慰。
“纪舞风,众生与安怀,两者没有可比性。”封琚月轻声说着,将青金色长袍披在肩上。
“但你说得对,是比不得的……”
灵修院,李摩诃面色凝重地思索着苏青禾提到的另一条路。
这条路危机重重,但确实能更快捷的到达上界,大概只需一年半的时间,这很划算。
但是风险,的确不是他们能承担的。除非有足够保命的手段,否则这条路就是送死。
顾修看着这条路,悄然攥紧拳头。他有非去上界不可的理由。哪怕,要他抛弃现在的一切。
魏槐咬着牙,眼眶发红盯着地图上标注出来的道路。如果不是凌安怀,他们根本没必要走这条路,也不用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苏青禾见三人气氛不对劲,思考着怎么样说话才能让氛围缓和时,她怀里的波斯突然撒娇地哼唧一声后,伸了个懒腰,抖了抖毛发,蹭了蹭手掌。
几人紧张的思绪被波斯打断,三人对视一眼都是尴尬地松了口气。
“你们三个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幸亏有波斯给你们把魂叫回来了,我们波斯好棒的对不对呀~”苏青禾贴上波斯,波斯立刻用四肢坚决抵制。
李摩诃拎起波斯得后脖颈,有些粗鲁的抱在怀里一阵揉搓:“你这家伙,真是讨人喜欢呢……如果不是白的就好了,长得像凌安怀那家伙。”
波斯抗议地挣脱出来,小跑到门口,迎接刚刚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封琚月。
“封琚月,你回来得正好,我们寻到了去上界的新法子。”
“这样……”
封琚月脸上扯出一抹笑,弯腰抱起波斯,却并不低头看它,只抱在怀里抚摸。
李摩诃皱眉,还未追问,顾修倒更着急:“我们即日启程如何,这事大家抉择,觉着耽误不得。”
封琚月嗫嚅嘴唇,脑海里不断闪回与凌安怀的种种片段。
最终,她长叹一口气,慢慢说道:“嗯,是该快些去。”
众人收拾起来,觉得到底需要报备宗门,预备翌日出发。而李摩诃和苏青禾,遥望那身形孤单落寞,站在雪中一言不发的封琚月。
总觉得,封琚月想说别的。
可是,封琚月能说什么呢?
她头一次产生了质疑。不是质疑凌安怀,不是质疑众人此行的正确性,而是质疑自己,质疑自己的感情。
封琚月真的对凌安怀有情吗?
即使种种表现,种种过去都证明她对凌安怀情根深种。可这到底是爱她还是执念在作祟?到底是因为执念才爱她,还是因为爱她,所以滋生了执念?
雪又落下,像十年前,第一次拜访灵修院时那场雪。
像那场与凌安怀隔着漫天大雪对望,祈祷共白头的雪,那是第一次在凌安怀眼中看到情。
落下的雪,也是封琚月纷纷扬扬落下的心,一点一点,一块一块,没入大雪。
此后,灵修院再无封琚月与凌安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