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都有新旧,有新的就有被遗忘的旧的。而苏青禾与魏槐领去的便是一条古路,是上界人口口相传的老旧道路,链接九州与上界。
首先就要穿过大漠。
飞船行驶很平稳,供给充足,魏槐与苏青禾将路线告知过后,便放心交给封琚月驾驶。其余人则在飞船舱内闭目养神,打坐冥想。
既然知道前路危机四伏,那还是要早做准备。
封琚月侧坐甲板望着前方大片的红岩带,心中百感交集,眼底也闪出些清明。
她即刻察觉并捕捉到此时戾气正盛,不利于领导和指挥,便为自己套上清心咒。
到底是让心魔钻了空子,差点让理智被欲望吞没。
可又不得不承认,那种释放欲望的感觉很痛快。
凌安怀随心所欲做事时也是这般痛快吗?
又开始想别的。封琚月难以静下心神,自觉烦躁,但又得尽快去除杂念,如若不然,只怕心魔会更加肆无忌惮。
可是,为什么不能肆无忌惮呢?肆无忌惮一点或许比现在恪守成规的样子,更招她喜欢。
但话又说回来,她也的确喜欢自己现在这副无趣的样子。
无趣?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现在无趣?
这才是四十二峰的人的样子。
她会喜欢的,她一直喜欢自己这副优等生的模样。
“啪!”
李摩诃猛地拍响巴掌。
封琚月兀地惊醒,急促喘着气,涣散地瞳孔慢慢聚焦,才看清李摩诃担忧的面容。
“果然情况很不好,”李摩诃无奈地笑了笑,将封琚月扶起来,“飞船突然向下坠,大家好不容易拖住飞船让它缓慢降落,这才来寻你。果真,你在打坐中又走火入魔了。”
自己吗?走火入魔?这么频繁……封琚月扶额,只觉烦躁更盛。
莫不是凌安怀纯灵体的毛病落在自己身上了。
幸好飞船降落在红岩带,只是红岩带表面高温,飞船表面镀上的法阵结构容易破坏,众人必须马上再次动身,继续赶路。
飞船这次交给了顾修驾驶,封琚月回到船舱中接受沈乾曦和苏青禾照顾。
苏青禾作为符修,在辅助方面相当万能了。能帮沈乾曦省下很多筹备工作——画好的符纸直接泡水,或者混入药物粉末中一同捣碎就行。
船舱内淡淡的药香,终于让封琚月感受到了些许宁静。她的眼睛变得沉稳坚毅,不再像方才那般,暴戾激进。
沈乾曦摸索辨别着药材,混着符纸,加入一些液体后捣烂成泥,搓成球,再放入炼丹炉。稍过片刻,便有一枚丹药做出。
“抱歉封姑娘,我不适应飞船,这次只能炼制一颗上品出来。”沈乾曦面色不甚好看,她还是头一次乘坐飞船,竟是晕船了。
封琚月摇头:“哪里话,多谢沈姑娘照拂,才没有让我继续陷入走火入魔状态。”
“阿月,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你就算走火入魔也比我见过大多数的要沉稳很多了。”苏青禾适时出声宽慰。
封琚月只是笑了笑,服下丹药,转身走出船舱,来到甲板。
此时,甲板上李摩诃正在同顾修说话。两人见封琚月出来,都是对视一眼后沉默不语。
“马上要出大漠了,现在要下穿一线天大裂谷,都做好战斗准备。”
一旁观察路线的魏槐及时出声,提醒众人。
穿过茫茫大漠后,便是干黄龟裂的土壤和深不见底纵横地表的沟壑。
飞船悬停半空,开始缓慢降落。但显然这样太保守的降落是行不通的——飞船后面不远处的裂谷石壁内传来诡异的响动。
在这荒无人烟,只有峭壁和沙石的地方,传来这种动静绝非好事。
果不其然,几人刚出甲板,峭壁中便伸出一根根鲜红的触须,触须挂满倒刺。
来不及缓慢降落,顾猛地压下船头,众人一个踉跄后急忙稳住身形扒好船身。
飞船俯冲进入一线天大裂谷,狭窄的通道和逼近的峭壁让人脸色发白。以及越来越往下的飞船,和越来越高的峭壁,好像永远也看不到头。
“顾修!地面!快抬高船头!”
苏青禾紧急摘出符纸,开始往船身贴浮空咒,确保飞船不会因为俯冲速度过快撞击地面,把他们几人摔出去并且浪费一个飞行工具。
李摩诃和封琚月站在船尾,与那些无限伸长蔓延到触须对峙。
魏槐赶到顾修身旁,协助他将船头拉起来。
飞船紧急刹停在距离沙地一米的位置,随后被顾修和魏槐大力输出,向前猛冲突破音速。
苏青禾被惯性带起,李摩诃连忙抓住她,转头看向封琚月——得到封琚月一个平静的视线后,李摩诃将苏青禾带入船舱。
船舱空间被多重结界保护稳固,不会被速度和方向影响内部环境。因此沈乾曦安安稳稳在船舱内制药和刻阵。
闯入的李摩诃和苏青禾都没能引起沈乾曦注意,她只专注摸索熬药。至少还有嗅觉味觉与触觉,她还能炼药。
封琚月如狂风中的松柏,笔直挺拔站在船尾,无论是疯狂延伸的触须,还是疾驰突破音速的飞船,都没能让封琚月的发丝有分毫凌乱。
她缓缓拔出阳剑。或许是认为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需要饮月剑。
峭壁中,触须的本体终于从峭壁中钻出:一只只骷髅节虫从峭壁中钻出,全身长满瘆人的诡异发光触须,每一只都有至少二十米长度,从峭壁快速攀爬追向飞船。
也不是很大,也不是很丑,和过去杀过的任何一只灵兽比起来,都很弱。
封琚月缓缓拔出阳剑,仅仅缠上灵力,阳剑就受不住颤抖嗡鸣。到底太过霸道蛮横,寻常剑,受不住封琚月的灵力。
所以,只能,也只需,挥出一剑。
携带寒冰的灵力跟随封琚月那一道弯月似的剑芒挥出,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峭壁上攀爬的骷髅节虫尽数消灭,连带血肉和骨头一并,化作灰烬。
阳剑剑锋悲鸣,它无法再承受封琚月的灵力了。封琚月将阳剑入鞘,装入玉佩。
散开神识,蔓延出去,范围之大,几乎能探测半个一线天大裂谷。
嗯,附近暂时没有灵兽威胁了。就算有,也得被那一剑吓退吧。
那一剑,在大裂谷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在无数岁月侵蚀过后,剑痕留下的爪牙成为了裂谷路线上的一条分岔。
若是凌安怀在这里,定能认出此地的大裂谷,便是那平川剑主人,当年挥出的一剑。
顾修和魏槐的输出逐渐衰减下来。如此全力驱动飞船行驶,消耗之大,也让他们筋疲力尽。
正好李摩诃与苏青禾从船舱走出,便与二人替。
船舱内有三人休憩,舱外李摩诃驾驶,苏青禾指路,封琚月镇守。由此一路平稳,在入夜后进行了一次替班,于二日穿过一线天大裂谷。
而后,便是绿波陷阱。九州最大的湿地,也是最危险的灵兽捕食场,传闻有化神境界的灵兽栖息此地,因此叫九州修士闻风丧胆,不敢轻易来此试炼。
湿地一眼望去,便是漫无边际的翠绿,广袤无垠到无法用肉眼或神识寻到边界。
飞船停泊在大裂谷与湿地交汇的入口。随后,苏青禾与魏槐从船上御剑离开。
二人需要在湿地中找到一只天然灵兽,这种灵兽能带领他们安然无恙穿过湿地,至少不会被湿地隐藏的陷阱吞噬。
顾修和李摩诃在周边巡逻警戒,封琚月在船舱内接受沈乾曦的治疗。
封琚月安静坐于沈乾曦面前,见她专注制药,便垂下眼睑,稍后,似是深思考虑,传音沈乾曦:“沈姑娘,来过灵修院吧。”
沈乾曦不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因此在封琚月疑问时,就显露尴尬紧张的神情,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被磕绊卡顿。
“我,呃……”沈乾曦传音也断断续续,答案显然已经浮出。
封琚月尽量让自己传音语气温和些:“不必如此紧张,沈姑娘。是安怀带你来的吧。叫你解除我与她的同命咒。”
沈乾曦神色复杂地点头:“嗯……封姑娘……”
“谢谢你,帮了安怀。”
封琚月笑了。但沈乾曦实在不认为,封琚月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封姑娘,您与凌姑娘,是道侣吗?”沈乾曦向来只听过谣传,没有实际见过二人,但也不免好奇二人关系。
她只从金阳子口中听过,说那凌姑娘,从儿时就在挂念封姑娘,处处为封姑娘着想。直到离开京城。
封琚月闻言,只是落寞地摇头:“并非……她与我,我们二人,只是……”
挚友二字她说不出口。她不愿承认,哪怕这话是从凌安怀嘴里得到的。
“药好了,封姑娘,您这几日切记不要再生妄念,这副药能暂时让您明目静心三日。”
封琚月收下丹药,遵沈乾曦叮嘱服下,随后走出船舱,将药吐出。
带沈乾曦来的目的,并非是想让她帮忙稳定心魔,而是另有目的。
区区心魔而已,若非她刻意疏漏,心魔又怎会有机会动摇她根本?
不过是想借心魔,看看自己到底对凌安怀仅仅只是执念妄为,还是当真生了情爱。
但答案,心魔给不了。
或许要问十七年前的她们,要问十年前再重逢时的她们,要问现在的她们。
也或许,答案就在沈乾曦那一问。
道侣。
封琚月想和凌安怀结为道侣吗?
答案是肯定的。
封琚月捏碎药丸,任凭湿地的微风将丹药的粉末带走。
望着逐渐腾起的湿地浓雾,以及越来越模糊的湿地边界,封琚月闭上眼。
心魔再次出现。
这次是十年前的凌安怀的模样,坐在船边,晃着双腿,笑容轻佻,自信从容。
封琚月抬眼看去,与心魔对视。
心魔愣了愣,见封琚月毫无反应,身形开始模糊,透明。
它不甘地又化作如今凌安怀的模样,是带着些沉痛的落寞和无奈的凌安怀。却发现封琚月仍然目光清明澄澈,不为所动。
心魔慌了,它不断变化,试图让封琚月内心泛起一丝涟漪,却在无数次尝试下:封琚月家族老小,她的父母,收留她的尚书夫人,培养她的金阳子,大漠的那位老元帅……皆是失败。
最后,心魔变化成哭哭啼啼的,年幼的封琚月。
于是封琚月终于有了动作。她蹲下身,抬手去擦拭年幼自己的眼泪。
而那一瞬,年幼封琚月变化成年纪相仿的,黑灰头发的小孩。
那是七岁的凌安怀。
一脸不屑,神情倨傲又跋扈,锦衣贵胄,生来便是尊贵狂傲。
封琚月动作有一瞬停滞,立马给了心魔可趁之机。
张开血盆大口的心魔要将封琚月彻底吞噬。
封琚月脸色一沉,掐住心魔,正气与灵力一齐爆发,将心魔在自己手中崩坏。
心魔感到不可置信。
为什么能如此直接的下手?
它检验拷问过这个人的内心无数次。她对这个模样的,这个叫凌安怀的人情根深种,执念之深,怎么可能舍得下手!
紧紧盯着封琚月那双眼睛时,心魔终于在消散的弥留之际,恍惚捕捉到了为何——
原来,正是因为执念太深。自己这点存在,根本无法撼动封琚月内心。
那也还真是可笑。
封琚月,你竟比它这心魔,更加妄念,更执迷不悟。
心魔彻底散去。
封琚月原地静心打坐,步入元婴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