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泽城势力范围很大,因为聚集了所有上界的鸿泽教信徒。陆吾和涂丹轮流乾坤挪移了不下十次,才终于赶到弘泽城边界,而这一趟也对两个大妖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消耗。
从鸿泽城离开,跨过一条河和一座山,就是西凰的势力点。
西凰,灵兽化人,神兽血脉,合体期巅峰,目前最有望飞升的精怪。其血脉属于凤凰一族,凤凰族性别明确,不允暧昧,西凰便是其中翘楚,化身为母,率凤凰族栖居西凰势力点。
入西凰的筛查非常严格,因为西凰并不喜欢人类,尤其是上界人,认为随意变换自己性别的上界人有违自然道法,违背伦理。
负责检查的凤凰族人对两位大妖检查宽松,或许是由于妖族与精怪的惺惺相惜,信物都没看就给放进去了。
剩下的,瞧见均是自然性别,也是稀奇,按照正规流程检查后,发现秦婠以是势力主,便派了十几个随行人监视,导致陆吾与涂丹没法随时乾坤挪移。
但幸好西凰势力范围不大,因为被鸿泽城与孟江月上下夹着,左右各有南妄,宋,均是人类势力,处境艰难。
宋?凌安怀挑眉,只有一个单字,记忆里打过交道,好像是……目前吸收的记忆里没有记载这么多。
“你和你朋友吵架了?”秦婠以跟在一旁,瞥了一眼跟在桃霁岚身后的忽阑子。
凌安怀闻言,只能是在心里叹气,表面不动声色回应:“不关你事。”
“我们可是同盟,这么和我说话?”秦婠以一双凤眼促狭地眯起,显然对凌安怀的话感到不满。
凌安怀很烦躁,怒意起了又熄灭,熄灭又跟着弱下来。
秦婠以饶有兴致感受凌安怀身上灵力波动的起伏,见最后还是弱了下去,又暗叹无趣。
忽阑子跟在桃霁岚身后,时不时偷瞄一眼凌安怀,嘴唇嗫嚅,显然想说些什么。
尤凊恰好此时凑上来,挡住忽阑子视线:“吵架的话,需要帮忙调解吗?”
忽阑子别过脸,没好气回答:“不需要。
“那你们要如何和好?靠什么和好?我们至少会在西凰待上三日,和好来得及吗?”
尤凊的逼问让忽阑子感到内心想法被洞悉,感到非常不适。她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退了些,却也不知该退到谁身边。
左右其实没有一个人是自己的伙伴,唯一的朋友也和自己闹了别扭。
西凰境内遍地梧桐,能瞧见模样大相径庭但色彩统一的凤凰。它们都目不转睛注视来访的几人。选择走西凰这条路,那必定是要去孟江月那里,而孟江月便是靠近白城的势力点。
要去白城的,怕不是好人。
凌安怀正走着,倏地一只凤凰落在她肩膀上,悄无声息的,直到察觉肩膀沉重,才注意到有一只绯红的凤凰。
这凤凰也是怪异,眼睛纯净,金灿灿的,一眨不眨盯着凌安怀。
凌安怀皱眉,张牙舞爪耸肩驱赶凤凰,那凤凰却怎么也赶不走,像是赖上凌安怀了。
“干啥呢!一边去!”凌安怀烦躁不已,偏偏这只凤凰怎么都赶不走。
“放肆!竟敢对西凰大人无理!”
周围负责监视的凤凰族激动起来,纷纷掏出各色法器直指凌安怀。
其他凤凰族也纷纷化形,随时准备听候调遣拿下凌安怀。
涂丹和陆吾眉头一皱,这些凤凰,是不把它们放在眼里不是?
“无妨,都退下。”
西凰一开口,周围的凤凰族便收起敌意,只是仍然警惕打量。
在凌安怀肩膀上的凤凰展开翅膀,一瞬变化成赤足点肩,脚踝金铃,短衣布裤,金圈缠身的少女。
长发如晚霞火红,双目似朝阳纯金——凤凰族首领西凰,从凌安怀肩头跃下。
她转身,歪着头,一副天真作派望着凌安怀:“汝是何意?前几日,不是刚来过,说好合作吗?”
这话什么意思?
“西凰,”涂丹闪身出现在西凰面前,将凌安怀挡在身后,“你怎么亲自来了。”
“涂前辈,”西凰见到涂丹,眼睛一亮,“自是来见你的。还有另一位,大妖竟然愿意离开妖都,来上界,来我此地!自是极好的!”
凌安怀还摸不着头脑,揣摩着西凰方才话语中的含义。
桃霁岚拽着忽阑子走过来,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劝解道:“还吵架呢,又因为什么?观念不合?”
尤凊则俯身,同秦婠以耳语,很快便看见秦婠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时,看向凌安怀的眼神更加晦暗不明。
凌安怀注意力被转移到忽阑子身上,她皱了皱眉,转而瞪向桃霁岚,向她发泄不满与尴尬:“你这该死的,少在这里拱火。”
桃霁岚只是笑眯眯地不做回答,但拳头却是悄悄攥紧,指甲嵌进掌心。
忽阑子抿了抿唇,看向凌安怀,从她眼里捕捉到别扭。
刚回来的时候,凌安怀也是那种别扭的样子。
她很擅长逃避。自己和凌安怀一样,总是想着逃避,所以才会让事情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安怀,”忽阑子打断凌安怀的发泄,“我们聊聊吧。和你说说我小时候。”
凌安怀愣了愣,随后收敛起情绪,同忽阑子走向一边。
桃霁岚注视着凌安怀离开的背影,脸色沉下来,转身走向涂丹。
一时分作三拨人:西凰同涂丹,陆吾交流甚欢,桃霁岚在旁等候;尤凊同秦婠以耳语,想来应该在说些什么有关娘娘计划的事情;凌安怀和忽阑子,则寻了一棵梧桐,于梧桐树下促膝长谈。
忽阑子深吸一口气,开始从自己最早有意识的时候讲起:
记事的年龄,她不记得了,大概很小,小到还不会走路,只能爬的时候,她就是下一任皇位继承人,是继皇嗣了。
天生化神的魔族,天赋卓绝的画修,两人并非坠入爱河生下的她,而是捕食者被被捕食者利用,耍得团团转之后,出于纯粹的利己所诞下的产物。
画修母亲天资聪颖,遇见魔族不敌,便语言诱导哄骗,为其编织了一个魔族王朝的谎言,告诉它,让自己活下来,自己可以作为国师,让它圈养大量人类成为自己的食物,这样就不用费尽心思捕猎。
于是,魔族王朝开始收留难民,修缮建筑,互相帮助,抵御外敌,出谋划策,南征北伐。然后魔族王朝成立,但魔族并没有被规训,它无时无刻不想着在自己的王朝里大开杀戒。
聪明的母亲出于研究目的以及战术策略,向魔族父亲下了药,本欲直接剜出魔灵,却能力不足,无法杀死魔族,便以身作皿,以腹作封印,将自身作为封印魔族的容器。
魔族这个最大隐患去除后,母亲恋爱,与父亲结婚。母亲成为了魔族王朝的第二任皇帝,父亲为王后,改朝为新。
不久,母亲怀孕。而魔灵为了生存下去,试图霸占胚胎肉身。母亲发现后为保孩子,以父亲精血作饵暂时封闭了魔灵的意识,直到孩子逐渐成型,父亲因消耗过度去世。
而后,怀孕三年,孩子平安生下,却是人魔混血一体双核的孩子。
她仍将孩子带在身边,亲自抚养,教导修炼……只是,这个时候已经隐约有人发现了王朝建立真相。
内乱爆发,争斗不断,作为元婴修士的母亲不能出手干涉凡人斗争。她只是作为一个王朝的符号,统治全部交给了凡人去做,在王朝崩塌后,她画出仙鹤送走了年幼的忽阑子,随后,跟随那短暂存在的王朝一同消失。
忽阑子就这样,出现在了长生天脚下,被长生天的人捡回,悉心教导,刻苦修炼,于是成为了长生天最年轻的二十七岁金丹。
在遇到凌安怀她们之前,忽阑子曾认为自己的对手只有李摩诃而已。
“我是在,和阿诃对练的时候,发现自己与普通修士不一样的。”忽阑子提到李摩诃事,目光温柔下来。
“我和她对练,有一招走神没接住,给我整了个血光之灾。然后出血,血黑红黑红的,我还觉着挺正常,但阿诃脸色苍白,她以为将我打出内伤,急得拉我去药堂拿药。”
“后面她以为我是不是有暗疾,或者中毒,非要拉我去药王谷,我跟她说,人血本来就这个颜色。她还相当震惊的样子,看我跟看没开化的猿人似的。”
那天,李摩诃划破自己的手指,殷红的血顺着手指滑落,落在忽阑子眼里。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血的颜色,和其他人不一样。
讲述完的忽阑子长吁一声,似乎是在感叹,自己那玄妙的过去和经历。
凌安怀听完,着实佩服忽阑子的母亲。那位可当真是以身入局,建立“王朝”给了难民庇护之所,拖延了魔族滥杀的欲望,以身作饵杀死魔族,作为皇帝治理民众,同时诞下忽阑子,并带在身边教导培养。若非后面难民暴动,王朝因内乱覆灭,恐怕那位会是一位杰出的皇帝。
况且,那魔族王朝,在史籍上的确存在过记录。偏远的东方,某个地下的犄角旮旯,曾存在过一个相对封闭,但人口族量的王朝。约莫百年。所以凌安怀也才能有机会识得魔族标志,报死鸟。
只是如今,大多人只当那是一段口口相传的谣言罢了。
可惜修士不当插手凡人过多事务,那位应该也是这样想着,便眼睁睁看着内乱覆灭了新王朝。任凭历史与岁月抹去这恢弘的一笔。
“你不想要魔种,我当然可以帮你,但是绝对不可以过渡到我身上。”凌安怀是很了解的,祓除和让渡究竟哪一个对忽阑子伤害更大。
很明显是后者。
尤其是无魔白昼。说是无魔白昼,其实是因为那日白昼期间,所有魔力都将因为地脉与潮汐引力的呼应而变得微弱,忽阑子自然也不例外。这个时候祓除忽阑子体内魔种轻而易举。
但若是选择让渡,忽阑子全身将被魔力经过一遍,而无魔白昼影响下,被魔力流走全身的忽阑子将无比虚弱,甚至衰弱。
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
凌安怀决不允许这种事,因此也绝不可能同意让忽阑子将魔种让渡给自己。
忽阑子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哽咽:“可我……安怀,这是好办法。你很难再找到一个拥有魔种,并且结出魔灵的。上界不是很难找到魔宫,找到魔族吗?你要再想得到魔种……”
“上界有的是奇洞和遗迹,总会在一处里寻到魔宫的。忽阑子,别想了,我不会同意的。”凌安怀坚决拒绝。
“可是安怀……你是时间不多了不是吗。”
“谁说的,我活的够久,再等几百年都行。”
不是这个意思。忽阑子想说,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话到嘴边,又突然说不出口。
她好像没有问过,凌安怀自己愿不愿意变成魔修这个事。而且她也知道,凌安怀不是自己自愿来到上界的。
哪怕这些人嘴上说,凌安怀抛下封琚月来了上界,但是怎么看,凌安怀都不像情愿的样子。
那么,即使如此不愿意,也要来上界,对上界情况很熟悉,在九州的时候,在一些秘境里表现得非常了解的样子……
那么,凌安怀,你到底是什么?
为了什么目的,什么打算,出现在她们面前的?
忽阑子搭上凌安怀的肩膀,注视凌安怀那双纯白的瞳孔。
这都无所谓,凌安怀。
我是你的朋友,这足够了不是吗。
所以,如果你要为了你的宏愿堵上一切,那我是甘愿的。
甘愿让渡魔种成就你。
如此,一个完全是人类修士的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回到李摩诃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