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旭气得坐在椅子上直叹气，手捂着胸口，感觉心脏一阵一阵地疼。他心疼自己的儿子，却又气他不能够理解自己。

这时候，刘世杰跑进了办公室，有点不高兴地说：“爸，您没录取刚才那个哥哥啊？”

刘东旭喝了两口桌上的茶，情绪缓和了一些，问道：“录取？什么意思？”

刘世杰眨着大眼睛，纳闷儿道：“那个哥哥说的啊，他是来面试的，刚才气呼呼地走了，我问他成功了吗？他说黄了。爸，您干嘛不录取他啊？我觉得他挺好的。”

刘东旭很好奇，问道：“他这么跟你说的？那你觉得他哪儿好啊？”

刘世杰：“当时您不是去开会了吗，他就在会议室里等您，我觉得他还挺紧张的，说明他很重视这个面试的机会。后来我就问他一些题，他都给我讲了，而且讲得特别清楚，比我们老师讲得还好。所以，我觉得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而且他肯给我讲题，说明是个很有耐心又愿意帮助别人的人。所以，您应该录取他。”

刘东旭一下笑了，说：“哟，我们小杰观察能力还挺强啊，这说得有理有据的。”

刘世杰也笑了，说道：“他走的时候我跟他说，以后还有面试的机会，下次让他可以试试其它职位，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来。如果他再来的话，您可一定要录取他！”

刘东旭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呀？”

刘世杰想了半天，答道：“嗯……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看见他很亲切。而且他长得帅啊，跟我一样帅，哈哈……”

刘东旭笑着问道：“那如果等你长大了，愿意跟这个哥哥一起经营咱们家公司吗？”

刘世杰一下睁大眼睛，兴奋起来：“愿意啊！当然愿意了！我一看他就很聪明，学习也好，肯定是个人才。当然了，我也不差。”

刘东旭听了，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刘世轩气呼呼地出了公司大楼，出门便打了个车直奔机场。到了机场才发现，最近一班回北京的飞机还要等5个小时！刘世轩一想，与其在机场坐着浪费这个时间，还不如去拜访一下西安的客户。

于是，他给美嘉丽诗的胡总打了个电话，约好时间地点，他便打车，从机场去了一个餐厅。

很快，胡总也到了，两人一见面很是热络。胡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挺仗义的，人也爽快。当初，是发小儿严青诚介绍给刘世轩的，因为严青诚他们家跟美嘉丽诗有生意上的往来，跟胡总还是二十几年的至交，所以他就对刘世轩很是照顾，也当朋友一样对待。

两人相谈甚欢，聊到严青诚，胡总说：“这小子，别看小时候爱玩儿爱闹的，挺不靠谱，长大了，接手他们家公司以后，现在可勤快了，成天到处出差，跑生意，老大不小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

刘世轩听了，笑笑说：“他忙事业是好事儿，这回严叔叔也放心了。”

胡总突然想起来：“哎，说到结婚，你也一个人呢吧？”

刘世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胡总不理解：“你说你俩，这长相，得多少姑娘追啊！那长得歪瓜裂枣的都找着媳妇儿了，你俩怎么会还单着啊？”

刘世轩只能说：“忙事业，顾不上。”

胡总：“嗐，也是，不结婚不要孩子挺好，省的操心。像我那个败家的儿子，哎……我都不想说。你们年轻人想得开，其实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正说着，胡总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语气明显从惊讶到生气，说了没两句就挂了。

刘世轩挺敏感，问：“您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要是有事您先忙，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去机场回北京了。”

胡总叹了口气：“哎……就我那倒霉儿子，又闯祸了，非让我帮他平事儿去。都快20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帮着哥们儿去劝架，结果打起来了，还把人家给打伤了，他跟他哥们儿都在派出所呢，说要被拘留，让我把他们保出去。”

刘世轩问道：“那您刚才电话里对他那么凶，还说不管他了，让他自生自灭，真就不管了？”

胡总急得直挠脑袋，说道：“他是我儿子，我能真不管吗？我这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说人家有矛盾，他跟着打什么架？这不缺心眼儿吗？他惹了事儿，还得找我给他擦屁股，这还不说，他求我办事，什么态度？好像我欠他似的，再怎么说我是他老子，好歹得说点儿好听的吧？结果这臭小子一句好听的话没有，你说养孩子有什么用？就是给自己找气受。”

刘世轩劝他：“您别生气，我觉得他可能也是因为着急，才没注意态度。正因为您是他爸，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他就不会那么注意言行吧。他帮朋友出头，说明他仗义啊，是个靠谱的人。”

胡总：“哎哟，你可别替他说话了，我一会儿见着这臭小子，非得教训教训他不可！”

刘世轩：“其实，就从您刚才对他那态度，很难看出您有多爱他，多重视他。但是，从您这着急的样儿，和这行动力，真的能看出对儿子满满的爱。您为什么不直接说担心他啊？”

胡总居然有点难为情了：“天下父子都一样，你没有孩子，体会不到。中国人就是这样吧，不善于表达，甚至说出来的都是对方最不爱听的话，把最大的脾气都发给了最爱的人。我们大老爷们儿，真的说不出那些腻腻歪歪的话，觉得太肉麻，只有我们自己心里知道，儿子要是有点儿什么事，能急成什么样，他在我和他妈心里有多重要。”

胡总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跟刘世轩道别：“那我先走了啊，咱回头哪天有时间再聊。你说的那几个原料我回去让研发再做做试验，能用就用上。”

刘世轩挥挥手道：“您快去吧，别跟孩子生气，见了面好好儿说。”

也不知道胡总是不是听进去他说的话，连个再见都没说慌忙出了餐厅的门。

刘世轩一个人坐在餐厅里，反复琢磨胡总刚才的话。他说“天下父子都一样，不善于表达，往往说对方最不爱听的话，把最大的脾气发给最爱的人”。刘东旭也是这么对自己的吧？不，他不一样，他有新儿子，刘世杰看起来也很是讨人喜欢，他这个爸爸还能记得自己吗？

他望向餐厅的落地窗外，夜幕笼罩了整个西安城，外面灯火阑珊，车水马龙。

刘世轩又想到刚才吴总说“他求我办事，什么态度？好像我欠他似的，再怎么说我是他老子……”他想了想，是啊，自己当时对刘东旭态度也不好，他拉不下面子说帮自己也有情可原。

此时，一个声音出现在刘世轩的脑海中：“没关系，以后还有面试机会，一次不行，你下次再来，可以试试其他职位，总会成功的。”这是他离开公司时刘世杰对他说的话。是啊，求人办事哪有规定一次就行的，刘备求诸葛亮帮他打天下时还三顾茅庐呢。

要是把最亲的人当客户对待，想必家庭关系都能相处融洽吧？都说客户是上帝，是金主爸爸，可是自己对亲爹可没那么低三下四，俯首帖耳，要真像对亲爹一样对客户，指定什么生意都做不成。

想着想着，刘世轩叹了口气，这就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自尊和傲娇吧？父亲有，儿子也有，而且都觉得对方不爱自己，脾气臭，但这种爱其实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隐藏的暴力美学吧？“打是亲，骂是爱，急了拿脚踹”——这是真实版的中国父母和孩子的相处模式，惟妙惟肖，全国统一。

想到这儿，刘世轩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想给刘东旭打个电话。手机上显示19：50，时间还不算晚，他看着电话簿，犹犹豫豫，迟迟不敢按下。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航空公司打来的：“刘先生您好，您订的西安飞往北京的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误了，预计延误两小时。”

刘世轩思索了一下，说道：“我先取消吧，退票。”

航空公司客服：“好的，您是VIP客户，我这边为您办理急速退票。”

挂了电话，刘世轩果断按下了刘东旭的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爸，我想现在去找您，再谈谈……”

“喂，你是‘一个宝贝儿子’吧？正好，你赶紧过来，你爸有点儿喝多了，去厕所吐呢。”

“啊？什么一个宝贝儿子？”

“你爸给你的手机备注啊，你打过来显示的名字是‘一个宝贝儿子’。”

刘世轩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先过去看看吧。于是，他迅速结账，打车去了刘东旭所在的饭店。

刘世轩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饭店，被服务员领进了一个极其豪华的包房，推门进去，看见几个五六十岁，领导模样的大叔正在跟刘东旭喝酒，一屋子的人都喝得晕晕乎乎，云里雾里的。

刘东旭的脸都喝红了，抬眼一看，吃了一惊：“小轩，你怎么来了？”随即，他又开心地招呼刘世轩：“来得好！来得正好！快跟叔叔们问好！”

刘世轩走过去说：“爸，我送你回家吧，别喝了。”

刘东旭摇摇头，站起来拉着刘世轩胳膊道：“你不是要查GZA大桥的事吗？来，我给你介绍，这位吴叔叔是交通部的负责人，这位张叔叔是土地局的管理人员，这位李叔叔是建筑材料工程师，这位王叔叔……”

刘世轩听了，当时都傻了。他心里在想，果然，胡总说的没错啊！中国式父母都是嘴上骂着，心里急着，行动快着。

刘世轩瞬间来了精神，端起酒杯道：“叔叔们，我爸不胜酒力，我来替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