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容潜的态度,千裔清此刻实在有点拿不准他想听什么答案。
她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退了一步试探:“那,什么样的身份能让你答应?”
像是猜到她会这样说,容潜失望地一笑,俯下身把脸凑近她的耳廓:“那我告诉你......什么身份都没用。”
“你——”
容潜歪着头,一副等着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宛若一个胜利者,眉宇间皆是张扬。
容潜打断她:“我府上的人,我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即便是杀了,与你又有何关系?”
“噢......”他想了想,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也会觉得过意不去,看不出来,你待下人倒是挺好!”
千裔清听得懂他言语里的嘲讽,她原本对这些都不甚在意的,可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她扯了扯嘴角,耷拉着睫毛露出一丝苦笑:“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的。”
容潜望着她,神色平静的如同无人泛舟的清湖:“是啊,我说错了,你待其他人也是很好的,除了......”
除了我。
容潜没再说下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一只葱白鲜嫩的小手自身上拉上他的袖子,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颤,带着强烈的挽留。
容潜垂下眼睛扫了一眼,淡淡道:“放手。”
“若要禁足便禁我的足,若要罚俸便罚我的俸,就算你要打我罚我,哪怕按你崇安王的军规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千裔清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补了一句,“只要你能消气。”
“崇安王”三个字落在容潜耳朵里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他何曾在她面前自称过王爷,何时拿自己崇安王的身份真正胁迫过她。在千裔清面前,他从来都是嘴硬心软的,有时他自己都会觉得可笑,可身后这人似乎永远不明白。
“放手。”收回落在那只柔荑上的目光,再次重复的两个字变得赫然冰冷。
千裔清意外的没听他的,仍是拽着他不放,容潜皱了皱眉,稍一用力便甩开了她。
身后跟着的人立刻紧随上前,这次更是两只手一起用力攀上他搁在身前的小臂。
容潜转过头,千裔清正皱着眉,面色为难地看着他:“你、你不是问过我要不要嫁给你,我——”
天知道她说出这句话做了多大的心理斗争,可惜话只说了一半。
“不要。”容潜面无表情的冷言拒绝。
千裔清手指顿了顿,微微用力蜷缩起,攥皱了他的衣袖。
容潜继续说着:“以前的话就算我没说过,从今往后也不用再提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抬起下巴点了两下,示意道:“自重。”
自重。
从同一个人口中说出的同样两个字,语气腔调却是全然不同。
她这是被看轻了吗......
也是,她本就不曾被人看重的,从始至终唯有容潜一人而已。
如今连这一人似乎也再没有了。
千裔清觉得喉咙有些紧,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生生卡在那里,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其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但若再不说点什么,她的自尊好像要被全然踩在那人脚底了。
过了许久,她看到自己缓缓松开的手重新回到自己身前,那块衣料被她用力的动作捏出几个小坑,皱皱巴巴的。
千裔清仰起头,神色冷静地看着他:“既然如此,殿下是愿意还我自由了?”
容潜的喉结跟着她的话迅速动了动,脸上仍维持着一贯的神色。
他点点头,简单明了的一个字:“是。”
没有任何歧义,简单到三岁孩子都听得懂这是肯定的回答。
千裔清不在意的笑着,又问:“这么说,我可以随时离开王府了?”
容潜仍是惜字如金的回答:“是。”
回答他的是千裔清极为刻意和作做的施了一礼。
“多谢殿下。”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去。
她的背影离开很远,在曲折的石径尽头,映着阳光一同化作一个光点,再看不见。
陆离缓步来到容潜身后,袖口还卷着,正打算去收拾长贏阁。
他自然也是听着了一些,于是问道:“您真的打算放她离开?”
容潜冷然一笑,这才回身望着陆离:“你觉得本王像是那么好心的人?”
好心不好心的这不好说,但千裔清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回来的,什么别扭没闹过,怎么能因为一个外人说放手就放手呢?
陆离摇摇头,仍是不明所以:“那您为何要说那些话,若她真的走了怎么办?”
“我只是想知道她对我有几分真心罢了。”容潜叹了口气,“陆离,你怪我吗?”
陆离认真想了想,很快回答他:“属下知道殿下是刀子嘴豆腐心,所以属下不怨,也不怪您。”
顶着这样一张伤痕累累的脸说这些话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撒谎。”容潜无奈地笑了笑,朝楮知台走。
陆离急忙追上去,一边说道:“真的真的!殿下于我有再造之恩,就算是一命换一命属下也是愿意的,何况殿下又没要了属下的命!”
说实话,陆离这番话说的不算好听,听起来甚至有点别扭。可他到底没正经读过书,脑子里也不记这些东西。
陆离不擅长跟人交涉是公认的事实,然而这番话越是奇怪,却越是真情实感、发自肺腑的。
“再造之恩?”容潜步伐一顿,侧过头问道,“恩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可以值得人豁出命?”
他想起祝音,想起官朗州,想起谢子源,这些常被千裔清念着的,挂在口中的名字。
陆离用力点头,道:“值得的。我是个身份低微的粗人,要是连忠义二字都再丢了,那便什么都不剩了。”
这样么......
容潜眯着眸子想了想,问道:“送皎月公主回去的队伍走到哪了?”
想起皎月公主那档子事,陆离就忍不住为容潜捏一把汗,他犹豫了一下,估算着时间回答:“咱们坤京离绥夏不远,估计不出三日他们就能见着了。”
容潜点头:“嗯,没时间了,今晚我会去趟佑王府。”
他们两个不是水火不相容的吗?
陆离惊讶道:“去佑王府做什么?”
容潜扬起唇角:“去解决还没解决完的事,另外......去借一份人情。”
-
千裔清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理应开心的。
离开崇安王府,离开坤京,离开容潜。
这些不都是她一直所期盼的吗?
可不知怎的,千裔清没觉得有多开心,反倒有些烦闷,有些滞气,还有些委屈。
她好像很久没考虑过离开这里应该去哪,去做什么,或者说她其实早就不抱期望能离开这里。如今突出起来的转变,她竟然觉得无措起来。
对,只是毫无准备而感到无措罢了!
绝不是其他的!
这么一想似乎宽心一点了,虽然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她带来的东西本就不多,最宝贵的无外乎那只药箱,旁的都是来这里之后容潜给她添置的。若要走,她还真能现在就行动起来。
但千裔清想了想,这么走了似乎空落落的。
那就告个别吧,怎么说也相识一场,告个别而已,为了体面都是很正常的。
这天千裔清收拾行李收拾了很久,把她那些随身带着的东西掏出来又放回去,她觉得不能让容潜看到她这么无措的样子,她要演的像一些,像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样子,只不过是迫于东西还没收拾好而已。
她收拾了多久,也就等了多久,直到晚膳饭时,府上的下人传话说殿下去了佑王府,不回来用饭了。
他还能跟佑王同坐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千裔清心下一凛,她可不信什么因为跟自己分道扬镳所以又同佑王修复兄弟感情这种说法。
且不说容潜这人本就对佑王没什么好感,即便他想维护这脆弱的兄弟情谊,他骨子里的傲气也断不会允许自己放下身段主动拜访。
不对劲。
千裔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对劲。
绛珠提着灯进来,问:“姑娘要睡了吗?”
千裔清犹豫了一下,道:“留盏烛台吧。”
兴许一会就回来了,她还在想着容潜跟佑王的事,总觉得要问个明白才行。
绛珠倒是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姑娘是在等殿下吗?听陆离大人说,殿下去佑王府上喝酒了,若是吃醉了也许就不回来了!”
千裔清蹙眉:“容潜去佑王府陆离没跟着?他是自己去的?”
绛珠回忆了一番:“好像是吧,咱们府上这么多人呢,就算殿下真的带出去几个奴婢也不清楚。”
“哦。”她应了一声,自己都没察觉语气中的失落。
绛珠来到烛火前,作势要吹灭:“那……姑娘还要留灯吗?”
千裔清揉了揉眼:“不留了,你也早些睡吧。”
绛珠则是很乖巧的点头答应,灭掉最后一盏灯。
少顷,外殿传来门檐轻启又关上的声音,往日屋外的蟋蟀都喜欢躲在墙下一唱一和,今夜却觉得静悄悄的,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很不安。
带着这种不安,千裔清闭上眼睛。她已经计划好明天就走,总这么拖着倒显得她死皮赖脸不舍得走一样,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想个去处。
可去哪呢?以她的医术,开个医馆维持生计应该也不是大问题,只是现在的千裔清身无分文,让她问容潜借又觉得拉不下脸。
那……去找祝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