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本是天气晴朗、阳光大好的一天。
千裔清起的晚,错过了半日的好天气,错过了容潜动身出城的时间,也错过了最后的告别。
陆离知道她听懂了自己的话,说道:“千姑娘若要出门请一定告知我,不过为了姑娘的安全,还请您尽可能仔忍耐一段时日,佑王诡计多端,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
千裔清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转身回去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绛珠正在院里头侍弄花草,见千裔清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了,样子看起来很是奇怪,便放下手边的东西,随便擦了擦手关心道:“您怎么啦?”
千裔清坐在书桌边上,摇摇头,突然抬起脸问:“你觉得我不识好歹吗?”
绛珠一愣,随即便明白千裔清在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小声回答:“是有一点点……”
千裔清苦笑一声,什么有一点点,其实崇安王府所有人心里都是这么想她的吧。
千裔清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识好歹的,她只知道感情之事勉强不得,可今天听了陆离一番话,她竟也怀疑起自己。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此刻发酵、变化。
又或许早就变了。
千裔清一直没说话,垂下的睫毛一眨不眨,发呆似的。绛珠以为是自己说的话让她不高兴了,只好往回找补:“奴婢跟着殿下日子久,只知道殿下对您是很用心的,所以……”
“我明白。”千裔清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有点责怪自己罢了。
或许绛珠知道些什么,千裔清转而问道:“你知道容潜要出远门的事吗?”
绛珠先是惊讶,又摇头表示不知:“殿下的事奴婢们哪敢过问,绛雪还在禁足呢,陆离大人也没说解禁的事……”
出兵的阵仗必然不小,瞒也是瞒不住,崇安王府的下人早晚都会知道。而皎月公主还没正式回到绥夏,容潜这么做最多是想占个先发制人的便宜罢了。
可先发制人又能多几分把握?
千裔清很想问他一句,这么做真的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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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的军马声势浩荡,城门的轮廓几乎已经看不清,只能看到高悬而上的门脸,坤京二字还是新漆的。
马铮回过头,望着前方一身金甲的崇安王和陈开,两个人看起来都心事重重的。
马铮想了想,踢了一脚马腹,跟上看起来比较好搭话的陈开:“大将军,以往咱们出征都是大办宴席,再由朝中百官和几位亲王一同送行的,怎么这次冷冷清清,只来了皇上一个?而且——”
他小心翼翼地偷偷看了一眼前头不远的容潜,压低声音问:“皇上看起来脸色也不好啊,是出了什么事?”
陈将军扫了他一眼,沉着脸轻斥:“不该问的别问,又不是院墙里的娘们儿,老打听这些闲事做什么?”
马铮叹了口气,伤感道:“我也不想问啊,咱们这次的敌人可是绥夏,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呢......”
听到这话,容潜挺直着身子,余光扫过不远处的两人,冷声说道:“刚出城就忙着长对方威风,马副将,你这样可不行啊!”
“......”耳朵可真灵,马铮想了想,壮着胆子又驾马去了崇安王身边,“崇安王殿下,咱们这次真的有把握能胜吗?”
容潜认真思索了片刻:“不知道。”
从谢子源那边得到的有关绥夏的线索虽是有不少,但谁也不敢说真对上他们就一定有完全把握,不过是把胜算拉高一些,再高一些罢了。
马铮到底是年轻,见崇安王耐着性子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便睁着眼又问:“出兵绥夏正是随了皇上多年心愿,怎么属下刚才瞧见皇上的脸色并不好,而且,璟王殿下没来送行倒是正常,怎么连佑王都没见着人呢?”
马铮这番话惊出陈开一身冷汗,心道这小子是真敢问。
正当他打算把马副将喊回来,容潜嘲讽地提了提嘴角,道:“他的腿断了,来不了。”
什么?腿断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没听说过!
“马副将!”正当马铮还想继续问下去,陈开眼疾嘴快的喊住他,使了个眼色,“咱们这还没出城呢,你还是省点力气,少说点话吧!”
马铮乖乖闭上嘴,调转马头回到陈开身旁,和他并排走:“我还没说呢!陈将军你也是,怎么也看起来蔫了吧唧的,难道不是因为出征的事儿?”
皇上送行时在崇安王耳边说的话,陈开离得近所以听得清清楚楚。
这崇安王对自己的兄弟都敢这么下手,惹的皇上不高兴,回头再不愿支持怎么办?再说他还故意挑衅绥夏人,不敢想象对方知道真相后会如何震怒,如何把怨气尽数发泄在战场上。
谁人不想打胜仗,谁又能确信自己一定不会吃败仗,更何况还是曾经损失武安王的地方,想想都后怕,一桩桩一件件,可怎么开心的起来。
“陈将军?”马铮试探地问。
陈开回过神,大约是自己的脸色太难看了,马铮看起来也很担心的样子。
“算是吧。”陈开说完,又小声补充,“你可别再提佑王的事儿了,管好你自己,不该问的别瞎问!”
“哦哦哦。”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却不能听出事情严重性,于是他老实地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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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过得清净,陆离起初还在担心自己做不好崇安王交待的事,要是千裔清真吵闹着非要离开,他可能会一掌拍晕她,大不了回来再跟容潜谢罪。
然而千裔清出乎意料的没再多问,没闹着要出门,没在府上折腾些事,连自己的小院都鲜少踏出。每次陆离去看,她总是一脸平静的摆弄那些药草,一副淡泊世俗岁月静好的模样。
可她也没问过有关容潜的任何一句话。
陆离抿了抿唇,掉头回去。
王府的大门开了一条缝,接着被很快关上。
长福哭丧着脸往回走,迎面和陆离就撞上了。
像是见了救世主一般,长福面上一喜:“陆离大人您可来了!佑王府又派人来送了!”
陆离皱了皱眉,问道:“又是骨头?”
“是啊!”长福说着打了个冷战,“你说这佑王想什么呢?整天送些腿骨啊膝骨的过来咱们府上,到底想干什么啊?”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威胁了。
佑王知道容潜不在坤京,但碍于容烨还在皇城,他没办法直接派人闯进王府横冲直撞。
“啧!”陆离嫌弃地扫了长福手中的盒子一眼,懒得打开,“丢了吧,以后再有佑王府的人来送,照单全收就是,不必与他们周旋,拿回来咱们自己丢了就是!殿下不在,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白吗?”
“小的明白!”
长福握紧手中匣子,准备去找把铁楸,把这破玩意埋的远远的。虽然不知道这骨头的主人是谁,也算是让对方入土为安吧。
“等等!”
清丽的女声在长福正要走时出声喝住,两人一起循声回头,却见来人是千裔清。
她正朝这边走着,停在两人面前:“方才听到你们说起佑王府?”她的视线落在长福手里的盒子,掠过一眼问道,“佑王府送来的?”
长福也不知道该不该照实说,想征询一下陆离的意见,而对方根本没看他。
千裔清的话又不得不答,长福挠了挠头:“是......”
佑王和崇安王闹成现在这个局面,她可不信佑王会那么好心送礼过来,要送也得是些砒霜鹤顶红之类的吧。
“是什么?”千裔清有点好奇,伸手就要去拿来看。
陆离按着匣子把长福向后推了半步,挡在两人之间:“没什么,不是好东西,恐污了您的眼!”
木匣中空落的声响听起来很是熟悉。
千裔清扯扯嘴角,不以为意道:“一头宽一头尖,一面粗糙一面光滑,扁粟状,是髌骨?”
长福惊讶的合不拢嘴,陆离也是微微一怔,露出几分无奈,收回手去,心服口服地说:“到底是神医,连这个都听得出来。”
千裔清笑了笑,眼中露一丝悲凉:“见得多了,自然就了解了,给我看看。”
长福看了看陆离,得到后者颔首同意,这才恭敬地把东西奉上。
千裔清打开,果然是一对髌骨。
她的脸色陡然变得阴沉,冷然问:“哪来的?”
陆离扫了一眼,镇定地解释:“佑王没那么大胆量滥杀无辜,他府里下人众多,而且还豢养了一批打手——这个您应该见识过的,所以,这应该是佑王的人。”
千裔清挑起眼尾,语气中带了些许不快:“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更何况,他真以为这样唬得住我?”
说完,她冷哼一声,反手一抬,掌心里赫然躺着一只黑色的极小墨瓶,接着她用拇指拨开瓶塞,红褐色的瓶塞上还沾了一些透明的液体,闻不出什么味道,浇在骨上,更是没什么反应似的。
而后她将药瓶小心收起来,把盒子扣上,交还给长福:“找个人送去佑王府,告诉他,他若觉得自己府上热闹想讨个清净尽管继续来送,到时候一座空空的佑王府更是没什么可怕的了。”
长福又请示一样望着陆离,陆离不开口,下人们总是不敢去做的,毕竟跟在崇安王身边十多年的人是陆离,而不是这个似乎随时就会离去的姑娘。
陆离点点头:“找个会些拳脚的,送到就走,不用与他们理论。”
得了指示,长福不敢耽搁,立刻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