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有祝音,璟王或许会死,或许会被迫放弃皇位,又或许还有其他结果,但无论怎么算,都不会比现在的情况好,这是可以确定的。
有那样一个偏心至极是非不分的父皇,且看一眼容潜昔日的境遇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夜南的数十年未见一个这样百战百胜的武将,如果不是容潜对夜南稳定有大作用,恐怕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所以,千裔清这话并不是在安慰祝音,也是在道出一部分实情。
话说到这里,千裔清还是有点不明白,既然璟王已经决定放弃帝位,还和祝音成了亲,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为什么会突然再起谋反之意。
非但如此,上次千裔清来璟王府时,璟王的态度也很奇怪,容潜的话也很奇怪。
他们两个关系变得如此尴尬,显然不是近期发生的事。
今日千裔清出来的晚,她们聊到天都要黑了,璟王却还没回来。
千裔清怕陆离等得着急,便跟祝音道别,反正来日方长,寒暄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祝音陪着千裔清向外走,还没出府,就听到门外小厮驾马归府的声音,紧接着是有人的议论声,认出门外停的是崇安王府的马车。
璟王是紧接着踏进大门的,见到千裔清的时候眼中闪过一瞬的诧异,而后他失笑道:“怎么我刚来,你这就要走了?”
千裔清颔首,端着得体的笑容和姿态,颇显礼貌的说:“璟王殿下日理万机,是我来得不巧了,没能见上您一面。”
璟王仍是面上含笑,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你和渺渺情同姐妹,又和九弟情投意合,怎么称呼我还是如此生分?”
千裔清看了身边的祝音一眼,祝音接着说:“没有啦!方才我们还聊起你呢,千千姐姐还说呢,你整日忙的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最后一句话多少带了点怨气,加上她那气鼓鼓的脸。
璟王戳了戳她的脸,宠溺的说道:“千千才来咱们府上几次,究竟是她说的还是你说的?”
“好吧!是我说的......”祝音越说越没底气,便转移话题,“你去哪了?怎么天快黑了才回来。”
璟王脸上波澜不惊,自然地接过她的问题:“去看看七弟,他受了伤,情绪不太稳定。”
祝音对这件事也是知道一些的,方才还同千裔清聊起,璟王这话一出,祝音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千裔清,纵然这事不是千裔清做的,但多少和她有点关系,玉衡哥哥这么说似乎不好吧......
璟王说完,看着千裔清和气地问:“对了,九弟离京怎么如此突然,当中可是有什么缘故?”
明知故问!
千裔清在心里嘲讽一句,脸上却佯装惊讶:“璟王殿下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清楚呢?”
璟王看似可惜地点点头:“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同九弟关系亲近,没想到他连你都瞒着。”
千裔清笑道:“殿下的烦心事自是不会对我说我,他怕我担心,这些我都明白,我想您应该也是如此吧?”
璟王总觉得千裔清此行来的目的并不简单,他原本在拜访其他朝臣,后来又去佑王府上坐着,直到听到佑王手下来报,说千裔清乘马车去了他的府上,他左思右想后赶了回来。
进家门的第一件事他就先观察了祝音的,千裔清惯会装的,可祝音在他面前什么都藏不住。
他一眼就知道千裔清没和祝音说什么要紧的,那她来做什么?只是寒暄?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互相试探几句,倒是谁都没问出什么有用的,又谁都觉得不太对劲。
幸好门前侍奉的家仆来回话,说陆离问千姑娘同璟王妃叙完旧没有,天马上要黑了,崇安王不在,他怕不好交代。
借此机会,千裔清同他们点头告别。
陆离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他本就在不远处的茶楼上一边喝茶一边等着,还是特意选的高层,正好能看到璟王府门前的那条小巷,知道看见璟王的马车从拐角回府,他这才下楼赶来。
千裔清的脸色跟来时比阴沉不少,坐在车上更是半路没话,透过车厢窗子,暮色之下,清冷的面容看起来更显冰凉。
陆离忍了半路,几次欲言又止都没等来千裔清先开口。
算了,还是他先问吧。
清了清嗓子,陆离问道:“方才瞧见璟王回府,你们遇上了?”
“嗯。”
陆离又问:“没问出想要的答案?”
千裔清顿了顿,冷声说道:“祝音什么都不知道。”
陆离叹了一声,一点都不惊讶:“早听说璟王宠妻跟养女儿一样,大事小事都不让璟王妃过问,夜南多少女子都羡慕的不得了......”
“可他去见了佑王。”千裔清一脸严肃,望着陆离缓缓说道,“他去见了佑王,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陆离也没想到今天这事还能扯上佑王,若平时也就算了,佑王如今双腿刚刚被废,正是记恨整个崇安王府的时候。
容烨的态度很明确,他虽是惊诧于容潜的行为,但相必之下,他似乎还是有意护着容潜——至少现在是这样。
那么璟王去见佑王又有什么目的,总不至于是落井下石。
既不是落井下石,那就得是嘘寒问暖了。
这个时候同佑王交好,莫非是有意和容潜站在对立面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过了很久,千裔清轻声开口:“陆离,我会不会害死他?”
“什么?”陆离反应了一会儿,“您是说殿下吗?”
“嗯。”千裔清淡淡应了一声,又像是自己回答自己,“......我好像会害死他。”
陆离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她安心,只能用很确信的语气对她说:“殿下一定会回来的,就算是为了您,他也会回来的。”
“我一定会回来。”
“十二分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我必须活着回来的理由。”
容潜是这么说过的,可容潜也说过,他也怕,怕自己会一去不回。
千裔清那时还没想明白,这样一个骄傲自信的人也会怕死吗?
可原来,怕的人不止容潜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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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热,转眼到了六月下旬,再过不久就进七月份,大暑时节。
陆离依言教千裔清骑马,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千裔清自己不争气,学了好几天才勉强能自己上马。陆离合理怀疑等千裔清彻底学会一个人骑马,只怕是要等到明年夏天了。
千裔清第一次能自己上马的时候还沾沾自喜,这对她来说这是个不小的跨度。
因此她心情不错,决定今天暂且不练了,接下来请陆离去吃一碗冰镇的杨梅雪酪。
雪酪是暑季坊间最为盛行的冰食,一是解暑气,而是爽口开胃。
佑王府的下人真该好好感谢一番千裔清,佑王自那日之后竟真没再送来过腿骨。
聊到这,千裔清不免想起远在绥夏的那个人,半个月了,他竟是一点音讯也没有,不像崇安王的作风。
“攻下十方不是才用了不到半个月吗,怎么这次半个月了,那边还没有一点消息?”
“十方不过是个边陲小国,跟绥夏可不能比。”陆离朝嘴里塞了一大口杨梅冰屑,鼻尖上还浮了一层方才骑马时落下的汗珠。
好吧,似乎也有道理。
千裔清点点头,又怀疑地问:“容潜真的没给你传过消息?”
陆离捏着勺子的手一顿,无奈道:“就算是有消息也应该先是军报,给我传消息做什么?”
好吧,也是这个道理。
千裔清不问了,吃完这碗冰酪正要打道回府。
低着头拭净嘴角的时候,头顶渐渐笼上一层阴影。
“陆离大人,千姑娘?”
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千裔清抬首看去,却是许久未见的谢子源。
怎么每次遇见他都是和陆离在一起的时候,而且总是在人多的街上,重云门不是走暗道的路子吗?
“原来是谢门主,请坐。”陆离这次面对他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抱着拳礼貌打了个招呼。
谢子源笑了笑:“不必客气,只是瞧着像是两位,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千裔清也同他寒暄起来:“许久不见,谢门主的门派整顿得如何了?”
谢子源微微一顿,颔首道:“倒是好些了,还差这最后一步,只等崇安王殿下凯旋归来。”
吃食店里毕竟不是讨论事情的好地方,因此谢子源也说得隐晦,但这话足以证明,他是知道容潜出征之事的。
不仅如此,他甚至已经知道自己和容潜的关系,也知道容潜对自己提起过这些......
这么说他们两个不止一次见过面?千裔清倒有些好奇了,她知道容潜许给了谢子源什么,却不清楚谢子源答应了容潜的什么要求,她问过,容潜却一直不肯告诉自己。
千裔清正要开口再问,对面的陆离急忙攥起拳头,掩着嘴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谢门主不是说有事要忙?”
谢子源心领神会,含笑着点点头:“是,那便不多打扰了。”
这位新门主和喻景淮倒是很不一样,谦逊温和又全然没有见不得人的感觉,仿若民间行走江湖的素衣侠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手上杀人,心上却很干净。
有一种毫不违和的矛盾感。
直至谢子源走远,陆离伸手在千裔清面前晃了晃。
他不满道:“人都走远了还看?”
千裔清冷冷掠过他一眼:“我只是在想,你们几个到底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不过......”
她笑了笑,唇角勾起一个好看至极的弧度:“我好像知道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