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是封典。
“老师,学校出了那么大的事,我的父母知道吗?”
一个女子紧跟着进门,是李季悦:“上全球新闻了,打开手机全是推送,想不知道都难。”
封典犹豫开口:“老师,我想给他们报个平安,您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
李季悦打断:“抱歉,老师已经强调无数遍了:作为老师,我是无权、也无法联系上你家长的。你记得号码也没用,为了不打扰你们学习,从你们进入学校,他们的联系方式就统一更换了。”
封典声音低下:“知道了老师。”
李季悦说:“别难过。校方已经通知家长了,想来的来得差不多了,基本聚集在学校操场。这样,我去一趟学校,找找你家长有没有来。我们学校是出了事,但其它学校的学生还在正常学习,我们已经落后于人了。你是个优秀的孩子,学业为重,留在这里好好学习。”
长久的静默横亘。
“怎么,你不愿意学习?”李季悦音量拔高,“寒窗苦读十余年,眼看就要熬出头了!多少人想进我们学校!多少人没有这个机会!只要你能进市前十,就能选择进入邦盟或及悠宿,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你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
“老师……”封典声音小得几不可闻,“我……我当然会学习,除了这个,我能做什么呢?”
李季悦满意,拍拍封典肩膀:“好好学习,要什么有什么,这是我们普通人逆天改命唯一的机会。”
封典扯出一抹笑:“当然,进入邦盟、进入及悠宿,什么都会好的。”
门一开一合,李季悦离开,一叶飘然跟上。
封典驻立原地,一动不动。
热泪溅起尘灰,滚烫须臾失温。
他号啕一声,蹲身捂脸,挡住泪水与哭声,狭小的房中只剩抽泣。
封典进屋时,凌之辞与巫随已经在水母作用下隐身,目睹了全程。
凌之辞不敢动弹,悄摸仰头看巫随,眼神中满是求助。
巫随视若无睹。
凌之辞幽怨想:死老巫公,怎么这么冷酷无情,人家都哭了也不哄哄,这可怎么办?我总不能冲上去说“封宝宝最乖乖了,不闹了我们吃饭饭”吧?人家这是真伤心,跟自己装出来的难过不一样,肯定不能一个哄法啊。
凌之辞一筹莫展。
巫随拉起凌之辞,绕过封典开门。
门滑开没发出任何动静,又顺当合上,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一幕,没人能感觉到异常。
巫随:“李季悦有问题。”
凌之辞一肚子牢骚没来得及发,被巫随一句话打断思路,一时间忘记自己要编排巫随什么了,茫然问:“李老师怎么了?”
“这个李季悦身上没有魔气,没有任何灵异气息;之前那个李季悦,现在还昏迷不醒无法行动。”巫随说完,又拿出手机摆在凌之辞眼前,补充,“刚确认过了,没武断。”
聊天界面上,“小东”激情发了六十秒的语音,转成文字一屏幕放不下,其实只交代了一件事:李季悦还好好睡在一个恢复阵法中。
凌之辞顿时反应过来:“这个李季悦,是一梦蝶变的。”
巫随收回手机:“一梦蝶形随心变,遇上机不可失,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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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握着上官让,从半废的教学楼上观望操场。
“确定嘎,灵异方法救不了嘎,脑子坏了就治脑子嘎,我治脑子只会开瓢嘎,不行嘎不行嘎。交给人类医生嘎。”
关东盘腿坐下:“行吧,我们也算尽心尽力了。凌小朋友还是对人类有太多归属感,又太心软,唉!其实我们不该管这么多的。”
上官让:“都是这么过来嘎。刚活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人嘎,有了打抱不平的能力更有责任感嘎,救完这个救那个嘎……会明白嘎,还是顺其自然最好嘎。”
“好的坏的都是因果,都正常,都随便。”
“这话耳熟嘎。”
关东翻开板砖书的一页,指其中一行:“老大的话,我记下了。”
一人一鸭凑在一起东拉西扯,从南聊到北,一如往常,他们的话题最终拐到机器上。
关东:“一堆破机器,灵敏得要命,净阻碍行动。一出事就来,来就来啊,什么都处理不好,左转悠右转悠,没点用。”
上官让:“就是嘎。上次解决挖心大魔时被一个垃圾机器人注意嘎,非说我是保护动物嘎,叫来百八十个垃圾机器人来追堵我嘎,气死我嘎。还有上上次……”
“等等,学生们动了。”
上官让理所当然:“早该动嘎,应该立马送医院嘎,结果就让学生等在操场嘎,能救的都错过最佳救治时间嘎。”
关东跃跃欲试:“闲着也是闲着,跟上去看看?”
上官让:“你就是不想带孩子吧。”
关东一脸无奈:“那孩子胆小啊,一见我就应激,挠人挠得可凶了,我还能跟它计较?可我也不想光被挠啊。要不你去?”
上官让:“帮人帮到底,咱们还是继续跟进学生的事吧。”
一人一鸭一拍即合,悄摸去操场。
操场经历过一场屠杀,有近万具老鼠尸骨堆积。后来虽派专人打扫清除,但不可避免地会有遗留。
草丛间一具僵直的死鼠颤动一下,随之,鼠尾分裂,一根了无生机,另一根却悠悠甩动。
颤动不止,人造的假草窸窸窣窣,鼠尸被掀翻,四肢朝天着左摇右晃。
而原地,生出另一只老鼠,与死鼠别无二致。它行动迅敏,化身灰影,跐溜窜进一个学生的裤脚。
“啊啊哎啊啊……”学生因为异物攀爬不适,叫嚷不止。
但是他的声音太微弱了,完全覆灭在近千名学生嘻嘻哈哈的乱叫怪笑声中。
前来处理的机器人不为所动,奉命帮忙的人类志愿者开始心疼,耐心安抚。
只是太吵了太闹了,收到的反馈太少了,什么好心什么热情,统统耗尽了。
志愿者变得粗暴,扯着嗓门推搡学生:“走啊,去校门!上车去医院!怎么不动啊……哎!不准跑!学傻了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李华、李华!张红!陈小明!谁是谁啊,念到名字的出来啊!李华!李华你在哪儿!滚出来!”
“来人!来个人把家长带走!”一个麻花辫志愿者被一对夫妻围住,志愿服上满是脏污的指印,“学生出事会有赔偿,不要再问多少了,我不知道!”
几个魁梧的志愿者赶到,掰开硬拉麻花辫的手指,拉走蛮不讲理的家长,其中一个用汗湿的手捏手机,仓皇中急说:“来支援!太乱了!人手不够!学生不配合!家长不讲理!”
一道铃声便能控制的学生,曾那么听话,那么好拿捏,以至于管理者忘记了他们本该是一群青春朝气的孩子,应有蓬勃生机。
一群学生,十七到二十岁,还在一个肆意的年纪,所有人都低估了他们的能力,象征性派来的志愿者与机器人维持不住现场秩序,更不可能将他们按名单一个个送到车上,再运往指定医院。
他们不愿意循规蹈矩时,根本无法被掌控。
一片混乱中,死得透透的老鼠接连颤动,越来越多灰影窜上学生身体。
上官让:“老鼠嘎?有问题嘎。”
关东摇头:“老大处理过书老人了。”
上官让:“那不管嘎。话说学生要被转去哪儿嘎?什么时候能成功嘎?”
“看样子是不容易,再等等吧。”关东带上官让回到高处,方便观察学生动向。
操场闹剧不止,看不出个一二来;道道灰影却有迹可循,总共分两波:一波藏学生身上,一波往南方汇集,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分散的老鼠聚成鼠潮,破坏力强大,过处如狂风卷,为恶都张扬,似要不死不休。
嚣张的鼠群却莫名停下,静止成一滩灰,前方是拐角,一个衣着得体简练的女子缓缓靠近,将要转过弯踏入鼠群——是李季悦。
“李老师!”凌之辞手压邮差包,一路跑下来终于追上李季悦,他头发迎风乱,看起来有点凄惨。
李季悦扶眼镜:“这位同学,你哪个学校的?怎么不穿校服?上课时间跑出来做什么?你是不是不想学习?!”
“我告诉你,好成绩就是最好的敲门砖。现在种地养猪都要博士学位,学习不好捡垃圾的资格都没有,不是下矿就是下海,要拿命糊口你知不知道?!”
一梦蝶变的李季悦不知道真正的李季悦与凌之辞已经相识。不得不说,一梦蝶学得实在是像,换作其他人,哪怕是和李季悦熟识的人,恐怕只会以为她是压力过大记忆混乱。
凌之辞:“李老师,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小凌啊,我是个道士,是你请来帮助学生的,你忘了?”
明明一梦蝶还是顾安的时候,心心念念要做鬼,却不知她临死前想了什么,竟然变作她的老师李季悦。
它以李季悦自居,按照认知中的李季悦说话思考,但它毕竟不是真正的李季悦,有关于李季悦的许多事,它说不明白。
李季悦茫然,怀疑看凌之辞,良久后捏捏眉心。
“学校的事确实不合常理,我应该会找道士和尚……最近是怎么了,老是忘东忘西的?不好意思,凌大师,您想到办法救治我的学生了吗?”
凌之辞信誓旦旦:“有!正所谓‘三步之内必有解药’,老师你就是学生们的救世主啊!走,我们去医院找学生,到时你就按照我编……好的东西的指引,照我说的做就好了。”
“凌大师,学生们都在华高操场,我刚好有事去那里……”
“等等!”凌之辞拒绝,“政府已经排好名单,学生们很快会被按名单送往指定医院,我们去操场可能扑空,直接到收容最多学生的择验医院万瞩分部吧。”
凌之辞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他查过封典父母的信息了,那种人竟然能当父母!虽然封典有机会重见父母,但是……不如不见得好。
李季悦:“那家长们呢?”
凌之辞拿出手机:“政府打算让他们各回各家,还没确定最终方案。哎呀!学生们脑子出问题,早治早好,万一拖下去真成傻子怎么办?那他们就学习不下去了!”
“学习”这两个字果然令李季悦心神有动,而这个词与“不”在一处,是她不能接受的。
“凌大师,您确定我能救学生?”
“当然。”凌之辞生怕李季悦不信,自己也没把握的话硬说得斩钉截铁,“你们同在学校,有的学生出事了,有的学生没事,你恰巧也没事。那没事的学生肯定要学习的啊,拯救其他学生的事只能你来。”
李季悦点头:“没错,我们快去医院。凌大师,我怎么好像听到有老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