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烈得很，直愣愣逼退了打算悄悄爬上身的黑色。白日十三翻了个身，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大脑空白片刻就彻底清醒了。他坐起身，看见床上只有被子的一角儿搭着，像是在够奔着要爬上床，可尾巴却被他拽着，显出力不从心之态。白日十三揉揉眼睛，走出卧室，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正在忙碌着，瞬间安心了。
“你还好吗？”
白日十三问出口的瞬间自己也有些诧异，这本不是他想说的话。
“嗯，还好。你呢？睡得怎么样？”
08-21-09（3）回答时手上动作不停，面儿上也柔和，这让自觉说了不该说的白日十三松了口气。
“睡得很好，我已经很久没睡得这样沉了！”
白日十三心想上一次还是在母亲的怀抱里。
“那去洗漱吧，我这早饭也准备好了。”
“好。”
白日十三应了一声，便转身进了卫生间。他拧开水龙头，一抬眼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镜中的他有着一张圆润的脸，一双滚圆的眼，一张总是嘟着的嘴，一个肉乎乎的鼻头儿，还有一双元宝耳，所有人都说这是一张有福相的脸，更是一张好人脸，可只有他知道，这张脸也可以是凶手的面具，更可以是魔鬼的面皮，而他白日十三就是那个剥皮怪。可今天不一样，今天这张脸是柔和的，带着温情的，像是会握住任何一双求助的手，即便对方的手抽离了，自己的那双手也仍带着温度，而不是冰冷的带着尖锐指甲的手。白日十三轻轻展开自己的那双羽翼，此刻它竟然是纯白的。
“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白日十三看着镜子中那张好人脸，不禁有些失神地问道。
“十三，好了吗？”
白日十三听见08-21-09（3）的唤声，整个人一个激灵，捧了水猛往脸上扑，喉咙滚动两下，这才回道：“好了好了。”
虽然白日十三说着“好了好了”，可他知道自己还未刷牙，于是匆匆挤好牙膏，然而牙刷在嘴里就像是无心观光的旅客，绕过一圈便出来了，虽然门票已经交付。
白日十三在餐桌前坐下时，08-21-09（3）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异样，那双无神的眼睛泄露了太多的情绪。那不是一双有生机的眼睛，是死地腾起的雾，遮住对方所有的生路。
“你还好吗？”
白日十三摇摇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筷子，勉强微笑着道了声“谢谢”。
08-21-09（3）有些担心地问道：“是没睡好吗？”
他似乎以为之前的对话对方不过是在客套。
白日十三似乎没有听见对方的话，自顾自道：“这个煎蛋很好吃。”
08-21-09（3）看着同往日一般无二的煎蛋，似乎轻叹口气，然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这声叹息实在是太轻了。
“十三，你昨儿突然来找我，是04-21-15（4）*12-21-15（4）街九十九号有什么消息了吗？”
“啊？”白日十三似乎有些疑惑，但也只有片刻，之后意识回笼，便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了。
“啊，没有，关于04-21-15（4）*12-21-15（4）街九十九号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
“那你是怎么了？”
“我很不对劲儿吗？”
白日十三本来是笑着的，可笑着笑着整个人也就越来越透明，那笑也就缓缓跟着消失了。
“是，不只是不对劲儿，而是很不对劲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还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的吗？我以为你我已经是朋友了。”
白日十三听到08-21-09（3）的话，认真问道：“那你相信我吗？”
08-21-09（3）放下手中的筷子，回以同样的认真。
“我相信你，可我同样对你有所怀疑。我说过，我和10-09-21（2）是同类。我相信你，所以你我会像现在这样，像朋友一样坐在这儿吃早餐。可这并不是说我对你毫不怀疑，你身上的疑虑很多，多到我想忽略也难，多到如果我真的忽略了，你或许也不信，对吗？”
白日十三知道对方说得对，他其实也并不相信对方是完全信任自己的。他想了想，迎向08-21-09（3）的目光，打算全盘托出。
“其实我见过他，04-21-15（4）*12-21-15（4）街九十九号。”
白日十三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不自控地微微偏过头。
08-21-09（3）“嗯”地应了一声，回道：“我知道。”
白日十三看着08-21-09（3）那双无波无澜的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即便你对我的到来有所怀疑，可也不能确认我就见过04-21-15（4）*12-21-15（4）街九十九号才对。况且我来寻你的原因也并不全是编造的谎话。”
白日十三说着说着，声音自然而然低了下去。
“某一瞬间，对，就在我犹豫是否全然信任你之后的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对你的怀疑，在生起怀疑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你见过它了。不是有什么证据，而是一种感觉。而这份感觉还告诉我，你不会伤害我。”
白日十三有些颓然，他朝着08-21-09（3）无奈地笑。仍不禁疑惑，疑惑于那份感觉真的如此玄妙吗。
“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这份感觉吗?”
08-21-09（3）重新握起筷子，夹起一筷子小咸菜，直到那口小咸菜咽下肚，他才开口回复眼前一直等待着一个答案的少年。
“信，为什么不信。一个失去勇气的人，或者说一个懦弱的人，他对未来所潜藏的危险，有着比秃鹫寻觅腐肉还精准的雷达。越是胆小懦弱的人越是如此，而越是胆小懦弱的人也就越会信任它。”
白日十三紧盯着08-21-09（3），几乎是肯定般说道：“你很在意？”
08-21-09（3）将已经冷掉的煎蛋吃掉，他觉得自己很久都不会再吃煎蛋了。
“是，我很在意。即便你曾说的是真话，并非是哄骗我的，可我仍旧在意，而且我知道，直到死，我都会在意。”
“为什么如此在意？”
08-21-09（3）放下筷子，看向白日十三像是看向过往的自己。他对那样懦弱的自己说道：“因为你不是我。”
“我以为你会不一样。”
08-21-09（3）起身，将碗筷放在水池旁，没有回应白日十三的话，而是转移了话题。
“快吃吧，东西都凉了。”
白日十三点点头，应了声“好”。
“十三，别对其他人抱有太大希望，无论是谁，都不该将自己的希望压在对方身上，不管那个人是谁。”
08-21-09（3）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到，更不知道自己说没说出口。或许这些话只在心里转过一圈儿就散了，从心口散开，一点点儿，随着自己的血液扩散开，最后像是坏死的细胞一样，成为秽物。
白日十三将自己用过的碗筷放到水池旁，他站在08-21-09（3）身旁，想了想，最后还是问道：“你为什么都不问我？04-21-15（4）*12-21-15（4）街九十九号的事你不想知道吗？为什么都不问我？”
“我以为你并不想说。”
白日十三想，他确实并不想说。
“可你想知道不是吗。”
“可你并不想说。”
白日十三看着08-21-09（3）的侧脸，他看不到对方另外的半张侧脸，如果只看着这半张脸，他能清楚看到对方心里的柔软。
“有一天夜里，它来找我。”
白日十三说到这儿，抬头觑了一眼正在洗刷碗筷的08-21-09（3），见对方神色自若，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
“它有一双和你轮廓很相似的眼睛，可那双眼睛里很空，没有任何温度的空。它带着一张面具，看着像是25-09-14-07（1）。我一眼只能看见它那双眼睛，然而我也看得清，那里没有映出我半点儿影子。我没有请它进来，它在我愣神的功夫擅自进到屋内，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沙发上。很奇怪，它没来之前我觉得那间屋子很狭小，可它来了，它就坐在那张摆在中央的沙发上，倒把整个屋子显得空旷了。后来我才懂，它没来的时候这整个屋子都是我自己，而它来了，它的到来显得我如此的渺小，虽然它盛满了整个屋子。”
白日十三缓了缓，看到对方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后看了他一眼，于是他便被对方带着来到了客厅。二人像之前那样，面对着坐在沙发上。白日十三再次看向08-21-09（3）的眼睛，他有一瞬的心惊，那双眼睛中的温度像是在流失。
“它和我说我很像它，可这句话之后它便没再说下去，更没说同它相关的任何事，只是和我闲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身上有种魔力。你知道吗，它身上有魔鬼一样的吸引力，除去所做的事不同之外，它和他们简直是同类，我被蛊惑了，我答应它来见你。”
白日十三缓缓低下头，对方的目光像有千金重，压得他抬不起头。
“它为什么让你来见我？”
08-21-09（3）很久没有开口了，以至于此刻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沙哑。其实他并不如白日十三看上去的那样平静。他心里有许多疑问，而他最介意的确是那张像25-09-14-07（1）的面具。
白日十三摇摇头。
“我不知道，它只是让我来见你。”
“它只说让你来见我？”
“对，它只说让我来见你。我在你住处周围观察许久，才发现原来你就是编号2想让我见的‘人’，我也确实从你身上嗅到了编号2相似的气味儿。”
“所以除开是它让你来见我之外的其他一切都是真的。”
“对，除此外的其他一切都是真的。”
08-21-09（3）微微叹口气，问道：“所以现在呢？还有以后呢？”
白日十三再次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回去之后它再次来找我，仍旧什么也没说，或者说它连句话也没同我说。”
“那它去找你做什么？”
白日十三抬头看一眼08-21-09（3），又快速低下头，说不出的心虚。
“我也不知道。它只是坐在那儿，坐在那张沙发上，而我就坐在床上，它什么也不说，我问它它也没说话，我们俩就这么坐了一夜。”
白日十三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突然灵光一闪，心里有个念头，那就是04-21-15（4）*12-21-15（4）街九十九号并不是来见他的，而是透过它在看其他人，而那个其他人此刻就坐在他对面。他本想将这话告诉08-21-09（3），只是最后却忍住了。他想起昨夜那个小男孩儿，竟有些不忍心。
“它什么时候走的？”
“天快亮之前，04-21-15（4）*12-21-15（4）街前的灯都暗下去了，天却黑着，它打开门隐入黑暗里，等我反应过来追到门口时它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
“不见了！”
“那它的羽翼也一定是黑色的。”
白日十三兀自点点头，没再说话。08-21-09（3）也没说话，彼此像不曾认识过一般沉默着。08-21-09（3）此刻不敢挪动半步，他隐隐觉得，只要离开这儿，回到卧室，他怕一切又回到昨夜。而白日十三没有动则是因为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