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整,有谁敲响了08-21-09(3)的门,惊醒了屋内的两尊石塑。门铃声不大,却像个阴雨天,绵绵不断。
“有人来了。”
白日十三轻声说道,他惊觉彼此已经许久不曾动过了。
“嗯。”
白日十三不明白这个“嗯”又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白日十三稍稍拔高声音道:“人还在呢。”
“好。”
白日十三终于肯抬起头,定定看向08-21-09(3),只这一眼,他就知道对方的情形不大好。08-21-09(3)那张脸惨白,面皮近乎透明,隐约能看见血液在流动。
“你没事吧?”
白日十三朝前探探身子,关切地问道。
“帮我倒杯冷水。谢谢!”
白日十三猛地起身,腿脚僵硬得像是打了石膏,一拐一拐走到冰箱跟前,不一会儿直接拿着整瓶的矿泉水回来。拧开矿泉水瓶,瓶盖儿还在他手里握着,先把水瓶递了过去。08-21-09(3)抖着手喝下大半瓶的冷水,堪堪把全身险些沸腾的血液压了下去。
那门外的铃声还在响着,白日十三和08-21-09(3)二者知道,只要这扇门不开,那铃声便不会消失。尤其是08-21-09(3),他已经猜到来人是谁。
“十三,帮我开个门吧。”
白日十三再次起身去开门,心里想的确是这次没有说谢谢,怪好的。
门一打开,25-21(4)一阵风似的旋着圈儿般刮到08-21-09(3)的眼前,自动自觉坐在白日十三先前的位置上。
这位25-21(4)先生好像没有看见他,也或许08-21-09(3)早知道对方看不见他,白日十三心里这样想着,缓缓走过去,坐到08-21-09(3)身旁。
“这是怎么了?怎么慌里慌张的?”
08-21-09(3)觉的自己那满身的血液又要沸腾了,身体似乎变成一只体温计,他能明显感觉到自身的温度在一节节升高,于是将那剩下的小半瓶冷水也喝了个干净。心里不住地想,幸好那瓶盖儿还在白日十三的手里,不然他怕是连拧开瓶盖儿的力气也没有。
“我、我觉得不大对啊!”
25-21(4)先生喉咙不停地滚动着,最后却只吐出这样一句话。
“怎么不对劲儿?”
25-21(4)先生指指自己,沉声回道:“我,我觉得自己不大对。”
08-21-09(3)眨眨艰涩的双眼,回问道:“你……25-21(4)先生又怎么了?”
然而对方却不像先前似的回答的那样快,只用手掌搓着膝盖,脸上发烧一样泛着热,眼睛则飘来飘去。
“你到底怎么了?”
25-21(4)先生叹口气,嗫嚅道:“它来了。”
08-21-09(3)还没说话,倒是白日十三听见这句“它”心悸了一下,紧着问道:“它?它是谁?”
25-21(4)朝08-21-09(3)望了望,似乎有些诧异,这声音不像是08-21-09(3),不过还是回道:“就是它,城南三环04-21-15(4)*12-21-15(4)街九十九号。”
“它威胁你?”
“它没有,它怎么会呢。”
25-21(4)猛然拔高,像是风筝落在枝头,猛地一拽,风筝的布被撕扯坏的声响,刺耳又令人头痛。
08-21-09(3)面儿上平静,同心里一样的平静。然而白日十三的心却起了波澜,连带着那张脸也荡漾着水波似的怒气,额头堆叠起几层浅纹。
“那你在怕什么?”
是的,08-21-09(3)已经看透对方的心思,它就是在害怕。
“我……”
25-21(4)被戳破心思后并没有像旁人那样坦然,只因他本是个坦然的主儿,这会儿心思反倒更乱了。
08-21-09(3)指着自己手中空着的矿泉水瓶,白日十三会意,起身拿了一瓶新的,拧开递给他。08-21-09(3)接过来直接转手递给25-21(4),像是对小孩儿一样诱哄道:“不急,喝点儿水吧。”
白日十三趁着这个功夫,又拿一瓶过来,拧开放在08-21-09(3)手旁,全程一句话也没说。25-21(4)虽然看不见他,却好像能听见他的声音。
25-21(4)咕噜噜喝下小半瓶,面儿上看着是冷静了些,一直拧着的眉头也松了些。原来脸上显出的沟沟儿坎坎儿这会儿也平整了些。
“它是个好人。”
25-21(4)的声音似乎有些抖,让人怀疑是不是他的声带短些,震动的频率高些。当然,这在科学上是纯属扯淡,08-21-09(3)与白日十三不考虑什么科学,只听见这五个字就已心惊,08-21-09(3)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它是个好人?”
“对,它是个好人。”
25-21(4)咕噜噜将剩下的大半瓶水喝尽了,抬眼定定地看向08-21-09(3),直到这会儿,08-21-09(3)才发现对方的脸已经失去早前像幼儿一般的圆润,显出了棱角。这或许是一种心思的形变,它标志着对方再也回不去曾经的单纯了。
“如果它是一个好人,那你为什么要怕?”
08-21-09(3)觉得自己是在明知故问。
“就因为它是个好人,所以我才怕。”
这一次,25-21(4)的声音似乎平静了许多。
“那你又为什么怕一个好人呢?”
25-21(4)手上捏着空掉的矿泉水瓶,喃喃道:“是啊,我又为什么要怕一个好人呢?”
“是因为你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是魔鬼了吗?”
这话不是出自08-21-09(3)之口,而是白日十三。细听来,语气中还带着嘲讽。可这话里的嘲讽25-21(4)并没有听出来,他只琢磨着对方这句话。
“我是魔鬼吗?”
“你不是吗?”
白日十三接着问道。他可以确认,对方真的能听得见他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控制不住地问这些个无用的问题,连08-21-09(3)看向他的眼神他都不在意了。也就因为他不在意,他也就没看见08-21-09(3)的眼神并没有任何阻拦的意味。如果说那眼中真有什么情绪,不如说探寻更接近。
“我、我不知道。”
25-21(4)的声音又在发抖,手上无意识地把那个空矿泉水瓶捏得哗啦哗啦响。
“如果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你还来这儿做什么呢。”
08-21-09(3)在撵他走。25-21(4)垂下头,那姿势很怪,让25-21(4)看起来不像个活物。白日十三想起幼时被邻居奶奶一刀剁掉脑袋的鸡。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25-21(4)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像是在呢喃。
08-21-09(3)抓起一旁的水,一口气喝个干净,然而这次的用处却不大。
“其实你根本也不需要知道自己是什么,你只要知道于它而言你是有价值的,你甘心被它利用,那一切都解决了。你喜欢身边的一切吗?你不喜欢。你同它一样看不上周围的这群魔鬼,你是魔鬼中的异类。所以你看,你本也和他们不是一路的,那如今也谈不上背叛不是吗。所以,你何必像现在这么痛苦呢。”
白日十三被对方的一番话惊住了,好半晌才转头看向08-21-09(3),对方面儿上很平静,可那双眼睛像是在冒火。
25-21(4)凝视08-21-09(3)良久,突然释然地笑了。认真对眼前带着癫狂之态的08-21-09(3)说道:“从前还是以后,我都听你的。”他顿了顿,收了笑意,对眼前的魔鬼道:“可08-21-09(3),你又知道自己是谁吗?你又知道自己是什么吗?”25-21(4)突然手拄着茶几,将整张脸凑向08-21-09(3),压低声音,带着引诱般问道:“你又为什么同我说那些话呢?”话音落,也不待对方说话,起身便离开了。关门时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谁。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
白日十三追问道。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却令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身旁的魔鬼是陌生的,可这陌生只针对他此刻的魔鬼身份。他也想问对方你究竟是谁。
08-21-09(3)对于这样的追问难以应对,强忍着身上的高热和渐渐吞噬理智的昏沉,猛地起身。白日十三下意识抬手去阻拦,却刚好接住对方骤然倒下去的身体。
“喂,喂。”
白日十三“喂”了两声便不再说话了。08-21-09(3)身上散出来的高热烫得他手臂似乎都泛着疼,他疑心自己的胳膊会被烫出一片水泡。
白日十三半拖半扶着将08-21-09(3)送回卧室。这会儿他才看清对方的那张脸,那张纠结痛苦的脸。眼睛紧闭着,眉心沟壑难平,连呼吸也很重。
“你这究竟是怎么了呀?”
白日十三有些想不透,或者有些什么是他不敢想的,他在装糊涂,也乐于装糊涂。此刻他甚至觉得,08-21-09(3)那句话兴许不仅仅是对那位25-21(4)先生说的,那些话用在他身上也完全合理。白日十三摇摇头,一时心绪烦乱,甚至想一走了之。可眼前对方正病着,他自然做不出这样的事。他何尝看不出对方得的是心病,只是也不能再放任那高热肆虐,总要想些办法,不然对方怕是要变成人皮灯笼了。
“妈妈,妈妈。”
白日十三出去了,也就没听见08-21-09(3)这两句无意识的呢喃。此刻的08-21-09(3)仿佛还是当初的那个小男孩儿,躺在恍惚的昨日里,他确定这不是个梦,因为他不相信这是个梦,因为他不想相信这是个梦。
“妈妈,我的风筝呢?”
那个叫一念九十九的小男孩儿仰着脸问着他的母亲,一个年轻美丽又温柔的女人。
“风筝?什么风筝?”
那个美丽温柔的女人边洗着衣裳边轻声问着。
“就是我最喜欢的那个风筝,就是那个老鹰风筝啊。”
“老鹰风筝?”女人手上动作停了片刻,很认真地想着,一会儿后回道:“是不是被你落在外面了?”
小男孩儿急了,瞪着眼睛反驳道:“怎么可能呢,我最喜欢那个风筝了,怎么会把它落在外面呢,它是我最好的朋友。妈妈,你就给我吧,我不再乱跑了,你就给我吧。”
小男孩儿央求着,声音越来越软。
女人倒不出手,只好柔声劝慰道:“一会儿妈妈再给你买个新的好不好?”
小男孩儿一扭头,也不说话,自己各个角落开始翻找起来。
女人仍旧笑得很温和,嘱咐道:“小心着点儿,别磕碰到了。”
小男孩儿似乎是消了气,竟回了一句:“好的啦!”
女人摇摇头,接着洗衣裳。
小男孩儿找过一圈,然而一无所获。沙发背后、床下头、柜子里、各处角落等等,包括装着书本的背包,仍旧什么都没找到。他不得不承认,他的那只风筝真的丢了。
女人看见小男孩儿坐在小矮凳上,两手拄着下巴,神情有些低落。心软地安慰道:“宝宝,妈妈已经洗好衣裳了,现在就带你去买个新的。还是要老鹰的?我看人家那儿还有龙啊凤凰啊,还有小天使的,你喜欢哪个,妈妈就给你买哪个好不好啊?”
小男孩儿摇摇头,眉头紧皱着,哑着声音回道:“我不要,我只想要我的老鹰风筝。”
女人摸摸小男孩儿的头,诱哄道:“宝宝乖,现在不想要那就不要了,等你想要了妈妈再给你买。”
小男孩儿点点头,小声应道:“谢谢妈妈!”
女人又摸摸小男孩儿的头,陪着他坐了一会儿。可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也并不能理解这么小的孩子的难过。虽然这在大人看来是小事,可难过合该是相同的。
当天夜里,小男孩儿睁着眼到半夜,等父母都睡熟了,他爬下床,换下身上的睡衣,独自出了门。
眼前的广场空无一人,只有他,只有他这个八岁的男孩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