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1-09（3）醒来时天已经晚了，白日十三正坐在床的另一侧，盘着腿，左手拄在腿上，手拖着腮，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怎么了？”

08-21-09（3）微微皱眉，这声音沙哑的陌生，像是屋内有第三者在。

“你醒啦！”

白日十三心下松了口气，微笑着道。或许是他盯视08-21-09（3）太久，以至于之后竟忘了他在盯视对方。如果不是对方开口，他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对方已经醒来。

“醒了。”08-21-09（3）应了一声，接着追问道：“你怎么了？”

白日十三懂了，对方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他的思绪不知陷落到哪处了。如果有谁在自己醒来，眼睛死盯着自己，可灵魂却飞去远方，他也会觉得怪异吧，只是他应该不会追问。而如今对方的所作所为，他或许可以理解为自己是被信任的。

为了回报对方的信任，白日十三如实回道：“不知道。我有些担心你，从你晕倒之后给你喂了药擦了身，之后一直这个姿势守在这儿，一直盯着你，时间太久好像就忘记为什么要盯着你，慢慢的思绪就飘走了。”

白日十三本来敛着眼睫，等他再次看向08-21-09（3）时，发现对方正望着自己，眼里有着明显的惊异之色。

“怎么了？”

“没事，只是你说的话让我想到些陈年旧事。”

还不待白日十三说什么，08-21-09（3）却先否认了。

“不，也可能不是陈年旧事。也许只是个梦，是个梦而已。”

白日十三不知道，人在什么时候会分不清旧事和梦。

“为什么不说话？”

这突来的安静令08-21-09（3）有些后悔，他本不该说那些话。

“我怕我说的不是你想听的。”

08-21-09（3）整个身体像是被这句话束缚住了，只有那微颤的眼睫泄露了他此刻心里的震颤。

“那你原本想说的又是什么？”

白日十三活动一下自己僵硬的双腿，没有那种酸疼，也不是麻木后针扎的难受，只是僵硬，像是按着一对儿假肢。他为什么要突然活动自己的双腿呢，哦，他想起来了，他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微微侧过的脸。

“不想说吗？”

白日十三在08-21-09（3）的注视下挪动着自己的腿，悉悉索索的响声，听在08-21-09（3）的耳朵里却更像是毒蛇在吐信子。他其实知道对方的话不会是自己想听的，可也正因为这样，正因为对方知道这话不是他想听却仍然对他说了，这或许是一种证明，证明对方不会再同他说谎。

“我想说人在什么时候会分不清是旧事还是梦啊！”

此刻白日十三正低着头揉着自己的双腿，尤其是小腿，那股子针扎似的麻痛感已经隐隐显出踪迹。而此刻的08-21-09（3）很庆幸，庆幸对方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神情。

“你该吃药了。”

白日十三没有等对方的回答，他其实也不想听，因为他知道对方本也不想说。

“是啊，该吃药了！”

08-21-09（3）想着自己在梦里也还病着呢。梦里梦外，他都逃不开吃药。

白日十三边往外走边说道：“如果不想吃就不吃了。”

08-21-09（3）半点儿也不见犹豫，麻利地回道：“那就不吃了吧。”

他不想吃药了，他想就这么病着，沉沦着，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的懦弱，因为他既改变不了什么又开始厌恶自己。这是他对自己的诅咒，活不好也死不了。

“那就不吃了。”

白日十三走回来，再次坐到床上。他其实也不喜欢对方吃药，那会让他发现对方的软弱，他不想看到对方的软弱，那除了让他心软外别无用处，还会让他连依靠都不踏实。说白了，他看见的不是对方的软弱，而是他自己的。

二者静悄悄地各自把着床的一边儿或躺着或坐着。08-21-09（3）猛然想到今儿已是周日，于是开口道：“明天就是周一了！”

白日十三听出对方隐隐有感叹之意，有些不解地问道：“是周一，怎么了？”

08-21-09（3）微微偏过头看向白日十三。

“周一，也就是明天，编号2就要迎来结局了。”

白日十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先前的话勾起了对方掩藏着的什么心绪，他听见对方说话的语气变得有些冷。

“我知道。其实我和他都在等着这一天。”

这话倒是没说错，编号2想让自己的事赶紧迎来终结，最好是无风无浪，那样才能彻底保全白日十三。这不是处于对恶魔的信任，而是知道在恶魔的法则里，翻案究竟有多困难。至于白日十三，他更想知道故事最后的结局，这或许决定了他之后的路。

“不伤心？不难过？”

白日十三摇摇头。

“没什么好伤心的，也没什么好难过的。按编号2如今的情况，他合该是感谢我将他从恶魔群聚的泥沼中拖拽出来才对，他对我只有谢意。如果我为他觉得伤心难过，那只是在侮辱他。因为我知道他并不想要这样的同情。”

08-21-09（3）承认，这话说的丁点儿也不错。如果有谁这样同情自己，那简直太难堪了。求仁得仁，也不是谁都能有这份幸运的。

“你知道他们和他的交易？”

白日十三听出对方的语气柔和很多，看来是他先前的话起了作用。不得不说，眼前的恶魔同编号2当真相像得很。白日十三不由得揣测，或许这就是04-21-15（4）*12-21-15（4）街九十九号让他来的原因，对方知道自己有着能动摇对方的能力。

“知道。”

“那你想我救他吗？”

白日十三摇摇头，沉默半晌才回答。

“我想看看，故事总有个结局，我想看看那些人是怎么给这个故事谱写结局的。”

08-21-09（3）这会儿才发现，对方同自己竟然抱着同样的心思。

“我也想看看！”

白日十三似乎是没听清，因为对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不禁追问一句：“什么？”其实他并不期待对方会回应。

“我说我也想看看。”

白日十三听见这话，微微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如果对方单纯重复一句先前的话他都不会如此震惊，可对方在前面加了“我说”两个字，这两个字起着强调作用。

“原来……”

白日十三轻轻叨念着，最后却戛然而止。

“我没想到你和我是一个心思。可你想过如果结局不尽如人意呢，你要怎么办呢？”

白日十三曲起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双手拢着小腿，这是一个即代表软弱又代表拒绝的姿势。

“你……不知道对吗？”

08-21-09（3）其实心里还有一句话。他原本想说的是“你也不知道对吗”，可“你”字一出口，后面的话还是转了弯儿，最后这话就只能留在他心里。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不……”

白日十三沉默片刻，当他展开他的羽翼，又缓缓将自己包围住之后，才像是攒足勇气。

“我其实想过，只是结局总不是很好，我在拒绝那个结局，后来也就拒绝去想了。”

08-21-09（3）看着白日十三的白色羽翼，有些欣羡。他朝床旁的矮柜子看去，那只装着天使圣洁羽毛的盒子还静静地放在那儿，他的心瞬间安稳许多。

“在过往的时间里，在你想到的那个结局之后，在你即不敢面对自己也不敢面对事实的过往里，那时的你知道吗？”

白日十三没有说话，他只是抖抖双翼，然后双翼就变成黑色。08-21-09（3）瞬间就懂了对方没有说出口的话。

“有时间想想吧！明天就要结局了，你的心也该有结果了。”

08-21-09（3）更想说你的心也不得不接受了。

白日十三“嗯”地应一声，之后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08-21-09（3）同样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新的思绪再次光临的时候，他瞬间就懂了白日十三先前望着他时的感觉。那是一种空，一种思绪被塞满的空。

当天下午，直到08-21-09（3）和白日十三的肚子同时传来咕噜噜的响声，二者才意识到自己尚未吃早饭，然而他们错过的已经不止是早饭。白日十三煮了碗面，面条煮太久，有些软烂，可味道还不错，08-21-09（3）就在床上吃下整整一大碗面。很奇怪，在最后一口面汤下肚之后，他的感冒好了。或许是热气腾腾的面条终于把他从梦里拉了出来。

夜里，白日十三从卫生间回来，看见08-21-09（3）敞着窗正在抽烟。他一时没有深想，只是纳闷儿对方为什么要在卧室抽烟，这不是对方会做的事。当这份疑惑因为未果的答案而退去后，他看清了对方那个落寞的背影，以及窗外攀附的鬼怪落寞的眼神，他突然就解了先前的那份疑惑。

“十三，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人类恶心吗？”

对方似乎丁点儿也不想隐藏，包括原本不想被谁看见的落寞。白日十三因此有一瞬的迟疑，好似这不过是自己的幻听，可他仍旧应道：“不知道。”

“你讨厌人类吗？我想你并不讨厌人类，你永远把他们放在需要保护的弱者的位置，你看到的只有他们被欺凌后无能为力的样子，所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软。当然，你没有错。”

08-21-09（3）的声音很平静，白日十三也终于确定这不是什么幻听。

“所以你讨厌他们懦弱、无知、自私、狠辣、无情？”

白日十三看见对方摇摇头，再说话时那声音仿佛是远处传来的。

“他们懦弱、无知、自私、狠辣、又无情，然而这并不是我厌恶他们的原因。人类其实还很善良、博学、伟大、心软、温柔，这才是我厌恶他们的原因。”

白日十三刚想问为什么，就听见08-21-09（3）接着道：“因为这些，就因为这些，我连彻底恨他们，彻底对他们失望也办不到。其实我比10-09-21（2）更想知道结果。”

白日十三有些震惊，他们二者的心竟是如此地近。

08-21-09（3）其实比白日十三还要惊讶。他记得清楚，白日里他还为此说了谎。然而入了夜，他竟然就这样轻松地将真心话说出口。他也想不明白，难道是黑色的魔力，它让人的这个躯壳从光中消失，从此也就将真心暴露出来，而作为魔鬼的他也不例外。

“那你……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白日十三还有一句话是“你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吗？”。

他急切地想寻个盟友，令自己不那么孤单，即便这个盟友如今仍是同天使站在对立面的魔鬼。

“不觉得难过吗？魔鬼和天使中间只隔着一面镜子，只是谁也说不清天使和魔鬼谁是谁的影子。或者说天使和魔鬼彼此更了解，有时超越同类。”

白日十三坐到床上，刚好正对着08-21-09（3）的背影，是一个完全看不见对方面部表情的位置。

“所以天使总是输，因为天使总是心软。”

08-21-09（3）又点燃一支烟，吸一口，吐出的烟雾让他看不见外面的夜，那与他无关的灯火辉煌的热闹像是他手上的香烟，到最后总会剩下一节，所以他永远都是寂寞的。

“至少天使是聪明的。不知道为什么，人类总是误以为心软就是慈悲，慈悲是一门多么需要智慧的课啊，可惜他们不懂。”

“所以不是心软的人就是天使。”白日十三沉默片刻，闻到远处飘来的香烟味儿，那是寂寞的蛊惑，诱使他问道：“那恶魔呢？坏人也并不都是恶魔啊！”

没有什么比恶魔给恶魔下定义更难的。

“你让一个恶魔给自己下定义？这本身就不是件公平的事。恶魔又怎会看到自己的邪恶呢。或者我该说天使又怎么看得到恶魔心中的好呢！呵呵！”

白日十三听见对方那戏谑的笑，那一刻他觉得对方正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不止是魔鬼，还有天使，也不过是他眼里一幕戏的角色而已。一旦这样想，那嘲讽就变得格外刺耳。

“按你上面说的话，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了。毕竟你即瞧不上恶魔，又厌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