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出现在朝堂的那几日,有关焚楼毁尸的事情无人提及,宋谦也在事出几日后重新将揽月楼的势力稳固,作为幕后的发令人,萧鹤锦以丞相的身份让宋谦带着部下先隐匿行踪,暗中去查刘氏商会里与淮南之间不为人知的勾当。
再上朝时,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看,也有人欲言又止想问不敢问。
睿德帝近来多忧思伤身,半夜常被梦魇惊醒,常独身一人宿于潜心殿,不命后妃伴驾于侧,更有甚者传出皇帝见儿子大婚,也想充裕后宫这样的闲话。
自太子大婚后,皇后借着这件事又让太子回到了皇帝的跟前,一直空悬的淮南太守之位也成了多方争夺的焦点,直到揽月楼出事,争执突然停了下来。
果不其然,这一场朝中议事没有任何人提及揽月楼。
三司会审,查的也不是这件事,而是再查背后有无别国势力的介入。
萧鹤锦一言不发,静静看着这场各怀鬼胎又一堆废话的场面,明知道是太子和四皇子的手笔,却没有实际的证据,陆氏和小侯爷也未到场,季子望不停地偷瞄他,生怕问到自己头上。
睿德帝右手轻轻敲着桌上的奏章,冕旒垂下的珠帘让臣下看不清帝王的神态,带着体弱病态轻咳一声,底下的声音瞬间停了下来。
“众爱卿不觉得从何时开始,皇都变得热闹了么。”睿德帝一手撑着龙椅上的扶手托着侧脸,闭着眼睛问出这句话,“季子望,三司会审由你大理寺牵头,你们大理寺是离了丞相就转不动了么。”
季子望咽了口唾沫,这怎么能是他锅,明明是……
“启禀陛下,这几日大理寺派了人手在周围走访,但事发地本就在官府夜间不巡查的地界,火势被周边的百姓发现时已经无法挽救,凶手恐怕早就……”声音越来越小,这说的内容跟折子上相差无几,龙颜震怒他受不起。
“陛下,臣有事启奏。”萧鹤锦还是捞了一把下属,“此事虽由大理寺牵头,但刑部和御史台也在其中,两位大人未曾与臣一同商议。”
睿德帝沉默片刻,看着殿内臣子,沉了沉声:“你们三个留下,退朝。”
内殿的气氛焦灼,揽月楼的事情根本没法去查,以天干走水的理由去回禀皇帝,明显不会令九五之尊相信,可确实查不下去。
皇帝看三位肱股之臣默不作声,开口道:“吏部推荐向朕推荐了几位适合胜任淮南太守的贤才,但朕觉得还是需要听听你们的想法。”
三人神情各异,刑部尚书只觉得诧异,户部难得主动推荐,以往都是那几个世家推荐自个儿的人,这次倒是不同。
李靖绮却以为是谁私底下去找了户部,而萧鹤锦心思压根没在这件事上。
“户部推荐了前年任职在云州的郡守贺宏璋,朕记得他是寒门试中榜的学生,那一年寒门中出了很多贤才。”
此话一出,刑部尚书先拱手说道:“陛下,此人臣曾见过,去年云州有一桩灭门惨案,衙门查出来是这府上的家奴因常年被欺辱导致,贺宏璋看了递上来的证词察觉有异,果然是严刑逼供出来的,后来他亲自带人去查,果真查出端倪,原是府上欺男霸女,被欺辱的姑娘借着机会毒杀了那一家子。”
“哦?那最后的结果是?”
“禀陛下,最后贺宏璋判了那女子五年苦力,那府上的财产折成现银赔给了被欺辱过的人家。”刑部尚书说完往后退了一步,这场谈话他不想再提任何看法。
“倒是个追求事实,理法人情都看重的人。”
睿德帝喝了口热茶,抬眼示意让御史令说话,李靖绮拱手回道:“陛下惜才,贺宏璋确实有实干之能,可淮南与云州实际情况不同,若派其他地方的官员去做地区最高的管辖,恐有力不从心的情况,怕是辜负陛下的恩典。”
皇帝不紧不慢道:“嗯,这倒也是。”
萧鹤锦抿了抿干燥的下唇,外伤太重导致他体力不佳,好在刘慕爻的药效果奇佳,能让他外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陛下,臣以为李大人所言极是,贺郡守虽有才干,但淮南和云州毕竟两个地方差异过大。”萧鹤锦直说了自己的意见,“臣认为任淮南郡守为太守,调任贺宏璋为淮南郡守,倒也不失为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
“嗯……朕记得,三年一次的科考春闱轮到今年,礼部拟了入围的名单,朕看了一下,今年的寒门试和族门试入围的人选竟然差距不大,丞相可有过目?”
“臣抱病几日,还未曾了解。”
睿德帝摆了摆手,说:“你们俩退下,丞相且留会儿。”
待二人退下,皇帝的眼神好似清明一闪而过,声音略带发问:“那两个不敢查,难道刘卿也怕了不成?”
萧鹤锦跪得自然:“非臣不愿,只是牵扯甚广,且其中有些别的势力暗中行事,明察不会有什么结果,揽月楼非重要之地,官府着重查怕是会引起误会。”
皇帝一声轻笑:“听说,刘卿与揽月楼那楼主关系匪浅,难道不愿意为知己查明真相?”
“臣自是想做些什么,但有人明知相府与其关系还敢下手,说不定是冲着微臣来的,揽月楼不过是一种示威。”萧鹤锦头低着,“陛下想查这件事,臣倒有个人选。”
“说。”
“陆氏。”
从宫里出来,萧鹤锦想赶紧回去换药,却被早就守在外面的十三拦了下来,慕楠挡在自家丞相前面不让靠近。
“丞相,我家小侯爷邀您一聚,为那夜之事聊表歉意。”
萧鹤锦略微点头让慕楠退下:“无妨,你先回府,小侯爷难得主动。”
上了马车,萧鹤锦竟有些困意,朦胧间好像听到了出城的声音。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在外面骑着马的十三在外禀报,一道身影掀起门帘进来,浅眠的萧鹤锦感受到了一股压迫,猛地睁开眼一张俊朗刚毅的脸出现在眼前。
一个趔趄,萧鹤锦撞上了扶手腰间的伤也被撞到,疼得他没忍住:“唔!”
“你受伤了。”夏宣侜眼睛眯着细细打量,果然他的直觉没错,那晚他见的丞相身上有一股血腥味,还有一股草药味像是要遮盖住这血味一样。
萧鹤锦推开凑上来的小侯爷,打算下车,推开门帘时说一句:“小侯爷以为本相坐到如今位置上,是安逸着过来的么。”
下了马车,萧鹤锦发现这里竟然是郊外的一处靠近河道的山林,平时几乎无人路过。
这是……这是他“下葬立碑”的地方!
夏宣侜走近,声音低冷;“怎么停住了丞相,是不认得这个地方了么?”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带你散散心。”
萧鹤锦知道接下来又有的说,冷哼一声,衣袖一甩,自己往那个方面走去。
北边的林子比南边要稀疏一些,选在这里营造出一座孤坟也是为了不引人注意,这座荒冢怎么不算是给自己提前立的归宿。
脚底踩着的枯叶吱吱作响,一路上相顾无言。
到了地方,这座孤冢相比起其他有家人祭奠的坟,显得格外冷落。
夏宣侜走近坟冢,只有一块简陋的木牌,质问道:“你连一块墓碑都不愿给他?”
“罪臣之后留碑于世也是遭世人唾骂,何必。”萧鹤锦这话也是在说自己,翻案不成或者事实如此,没有墓碑能有个坟都算是好事,更别说害会不会连累到现在的家人。
“丞相倒是挺会为自己开脱。”夏宣侜感觉自己都要被气笑了,“听说你推举了淮南郡守上任太守之位,你这是摆明了让太子和四皇子打擂台,自己隐居幕后。”
“难道本相做的不是小侯爷所想?这事本应该是你来做,围剿邪教时,你手下的人难道没有暗示郡守在这件事上可以推波助澜一把,能那么快找到贪腐的证据,也是有人留着这些罪证。”
夏宣侜没有否认这段话,手中折扇唰的一声打开,伴着内力的尘土都震了震。
“可惜没见到霁清最后一面,你不验尸就下葬,就没想过会出纰漏?”
“不会出现纰漏,人是死人,伤是箭伤,烧成那样了,小侯爷想看什么?”
“你不怕我开棺验尸?”
“哦,忘了说了,这是衣冠冢,尸身已经被我烧成灰,撒在萧氏府邸的某个杂草丛生的院子里。”
萧鹤锦一只手背后,面对着自己的“坟墓”说出这些话,一时间觉得有些荒唐。
小侯爷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这大半的气早在那夜差点杀了刘卿晗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人的嘴,还好他品德高尚平易近人宽宏大量表里如一不计前嫌看人不看脸对事不对人。
但,话又说回来:“这时候怎么做的这么绝情,丞相该不会把这些手段用到自己人的身上更得心应手,还是才反应过来断了隐患。”
“小侯爷,本相提醒你,霁清的身份估计已经有人起了疑心,你们关州之行有暴露的风险,无论如何尸体烧了都不会有人翻出来什么实证,霁清只是本相的蓝颜知己。”
“可真有人提及此事不也佐证了此人与之有关。”夏宣侜突然凑近在萧鹤锦的眼前,眼神如鹰隼般锁定着面前之人的神情,低头在耳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在害怕?”
萧鹤锦被温热的气息侵扰地往后退了几步,他怕,他当然怕,他怕这个离他最近的男人发现他的身份,短短一个多月的信任能有多深,让刘氏多添一份被人抓住灭门之灾的秘密。
抬眼看着他,面具下的神情多了一丝慌乱,被夏宣侜捕捉到,说:“第一次跟小侯爷这样的贵人合作,自然会怕。”
“怕什么?”
“怕小侯爷贵人多忘事,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说完,萧鹤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站在后面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夏宣侜心里的疑虑越来越笃定。
他的霁清,或许根本没有死。
或是有别的打算,或是有难言之隐不得不先藏起来,丞相的反应让这个疑虑变得更有可能。
夏宣侜一个手势,在暗处的十三飞身下来。
“小侯爷。”
从腰间玉坠上取下一枚印章似的东西,往腰间的玉牌上一卡,转动三下后,玉牌和玉章组合为一体,一把染着血色的令牌出现。
“让昆仑虚留在北卫皇都附近的去查其他三家的动向,留一个高手去跟踪丞相。”
“属下明白。”十三忍不住问,“侯爷为何要派人跟踪?”
“怕他死的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