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的动作倒确实做得不错,但回击平平无奇,他能再守多久呢?
六邑握住苦无,双臂交叉在身前,摆出战斗架势。
血从她的头顶流到下巴,滴落消散在黑色的衣衫上,只留下黑夜中看不清的湿渍。
他能再守多久呢?
藤林佳,现在你可不在他的身边救他的性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他这么袒护,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在第一次战斗之后要我那样小心提防,把他说得神乎其神。在我看来,他一点也不危险,没有杀人的心,也没有杀人的手段。你是为什么要保护这样的一个人呢?你当客栈老板太久,已经忘了做忍者的本职了吗?
这次我会杀了他,结束我的战斗。
六邑的心中所想就到此为止了。她深吸一口气,摈除杂念,进入战斗状态。
然后朝向对面跑动。
靠近。
对面甩动九节鞭,平平无奇的一招,她轻松低身躲过,然后挥动苦无刺向——
嘭。
她感觉自己面门受了一击。
她刚才没有看清,男人用双手握着九节鞭,左手在前握住中段,右手在后握住末端。左手抬起引动鞭甩出去之后就停留在身前位置。在她举起苦无准备攻击的时候,男人已经上前一步近身,左手弹出以手背打中她的脸部。
她一时晕眩,所以也没有意识到男人右手紧接着向前伸,垫到她还伸出的手臂下方,左手则回压在上方。上下交互发力的时候,她听见手肘传来关节脱臼的清脆声音,感觉自己的手指条件反射地张开,松脱了手中苦无。
接着男人的右手擦过她的脸颊,手中还握着的九节鞭掠过皮肤。对方此时已经至她身旁,左手从她腋下穿过绕到背后抓住鞭节,捋动至另一端,然后左手快速在她头部四周绕动一圈。金属鞭节相互摩擦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扯动。
男人此时身处她的背后,右腿伸出抵住她的脚后跟,将她绊倒。她因为重力下坠,带动缠在脖子上的九节鞭收紧。六邑的双眼睁大,清楚地看见了头顶昏暗的夜空。
她已经脱臼的右手被锢在男人手臂和肩膀之间,已经动不了了,只剩左手自由。
男人抬起一只腿跨过她的左肩,然后左腿勾住上臂向后,将她的左手同样卡住。接着,腰背用力挺直,双手紧握鞭两端,向上提。
她现在上半身被提离地面悬空,九节鞭提着她的脖子,压住咽喉,勒住血管。
一瞬间,六邑感觉一阵血涌向大脑,但阻滞在脑中无法流走。
她张开口,却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声。
双臂运动,却无法摆脱钳制,双手空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双腿蹬地,但每次就要踏实地面借力而起的时候,背后男人就向后挪步让她重新滑落下去,让脖子上的压力更重。
挣扎。
但无法摆脱。
挣扎。
始终无法摆脱。
六邑开始恐慌了。
她眼中现在看见的只有黑色的天空,天空变得越来越昏暗。
她耳中响起尖锐鸣声。
不——
怎会——
不——
怎么会这样——
这个男人——怎么——
——不是只是个——是个软弱的——无能——愚蠢——天真——
怎么会施展出如此——如此——
——这样可怕——
——致命的——
放手——
放手——他一定会放手——他没那个意志——没那个决心——他不会杀人的——看到我已无力反抗,他一定会——
六邑没有感觉到提吊的力度减轻。
放手——
认输——
规则——
放手——
死——
规则——休息时间——半个时辰——规则——
死——
她还是无法呼吸,她的脸还是涨成紫红,她还是无法发声,无法喊叫,无法求饶,无法认输。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一句话也无法在脑中构想成型。
规则——
——点到为止——
琉球人——明国人——
卅乘——百地师傅——千贺地——服部——我是伊贺忍者——黑田庄的——
藤林佳——你在哪里——藤林佳——
——
她没想法了。
白日,水边。
“船到岸了。”
“是啊,你们该上船了。祝你一帆风顺,记得常来信。”
“我会的。”
“可惜,没法和你们一起,都怪条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我这胳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青鸾。”
“啊对对……叫什么不都还是那个人嘛。总之你好好的吧,算上我那份,多杀点倭寇。”
“……我们是去打仗的。”
“是啊,所以多杀点。”
“……”
“嘿,咋啦?别这么伤感,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这话说得不吉利。别担心,你会没事的,一些杂种搞事情而已,凭你的功夫对付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我心里想的不是这个。”
“那干嘛这个样子?”
“……”
“嘿,你在想什么啊说来听听?”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没和你一起,感觉很奇怪。”
“去怪一条喽。”
“……唉,我已经说过了,她不是故意的。”
“我也没纠结,不是吗?”
“……那算了,没事。我走了,你看着家,照顾好自己吧,打退了倭寇,我们很快就能回来。”
“不,别……你有话想说就说出来,别老是藏在心里,犹犹豫豫的很不痛快。”
“……”
“说呗。”
“……我不知道,这样离开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不过不管是不是都得走,不是吗?只是……我不知道,我感觉很奇怪,没有你在身边。”
“呃……知道。但我也是没办法啊。如果手臂没事,我也想——”
“——不不,那不是我想的。我也不觉得……不觉得你应该……去战场……不管手臂有没有受伤。”
“怎么,担心我的安全?我很感动,但这是小瞧人了啊。”
“小庄。”
“啊?”
“……你为什么会受伤?”
“一条打的喽。”
“……她为什么会打你?”
“比试切磋,总有误伤的时候嘛。我说了我没纠结。我也知道这我自找的。”
“是你找她的。”
“……对,我知道,怎么?”
“你总是在找人打架,这次是青鸾,以前也是其他人。”
“怎么,大家都是练武的。”
“你很想去打仗,是不是?很想去看看战争是什么样子的,很想去和敌人战斗?”
“当然了,怎么,我不该这样想?那边可是倭寇在杀人放火,难道我不该想去打吗?我当然想去好好地把他们打一顿了,是个人都该这样想啊。”
“是的。”
“呵,那我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了。你是觉得我太爱打架了?觉得我就是心里憋着火想拿拳头打人发泄?觉得我该管管自己脾气?”
“是的……我是这样想的。”
“这又有什么不对的?我这人就这样,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拜你的青鸾所赐,我现在一个人都打不了。你不用担心我,我不需要你担心。”
“……我感觉很累。”
“……”
“也许是想着今天要走,昨晚没睡好吧。”
“……是啊,也许吧……我说,咱们这话越说越不对劲了……还是像你说的那样别说了。走吧,到船上好好休息。我会很好的,你也会很好的。好?”
“……好。”
“哈哈,就是嘛。到底担心个什么劲呢。走吧,上船了。等你回来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咱们还能和以前一样,一起训练习武,一起聊聊天讲讲话,一切照旧。那是再好不过了。”
“是啊……是吧,就像以前那样,以后也是这样……我还是会回到你身边,始终如此。”
“嗯哼,我也一样。嘿,伸手。”
“……”
“就像这样,嗯,握一握手,这不是很好吗?再见,卓五通,我在这等你回来。”
——庄无生猛然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但是自己面前的黑暗中,有一片更黑的阴影,一个人影蹲伏在自己面前,后背背着两柄刀,全身上下都是青黑色的衣着,面容也被黑布遮盖,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着光,注视自己。
他不假思索,伸手撑地,翻身——
左臂传来剧痛,他一个趔趄又摔倒了。
左臂、脊梁、腿脚……全身都在痛。他现在醒了,疼痛也醒了,疼痛以迅雷的速度冲过全身。
“呃——”
虽然如此,他还没有放弃战斗。庄无生跪在地上,双腿用力将自己身体顶起来,右手向前伸向眼前忍者打扮的敌人。
不速之客见他的动作,迅速地向后弹跳而起,躲过他这根本称不上攻击的行动。
又是你!
庄无生行动比讲话要快,在出口问话之前,已经用右手撑着泥土地面爬起身,斜靠上身旁一根歪斜的老竹,肩膀碰到竹干又是一阵疼痛。他强忍着,咬着牙用目光威胁眼前人。他已经无力再做攻击了。
对面人手臂一抬,朝他伸出手掌,掌心朝前,示意停止。
“庄先生——且慢。”
汉语,轻轻的声音,腔调古怪地耳熟。有点像郑坤的口音。
慢你大爷,又要说什么花言巧语?
……他停在原地,实在没力气再动了,再动就要活活疼死。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四周全是茂密生长的竹子,遮天蔽日,随风摇曳。他现在身处谷底的竹林中。藤林佳把他炸下了悬崖,他得亏运气好才没摔死或者被竹干捅个对穿。虽然如此全身还是在痛,左臂尤其地痛,又脱臼了,又是左臂。
庄无生吸着凉气,看着眼前人,等着听又一番长篇大论的解说。
“是我。”
对面的忍者伸手摘下面罩,现出一张似乎熟悉的脸庞。
……你谁啊?
不是他以为的人,不是服部半藏那张欠揍的笑脸。这人是……
“我。”
这个人伸手指指脸,用古怪腔调的汉语说,“我,稻山裕康。”
……哦。
哦对,郑坤雇的那个日本向导,今天——不是,昨天早上还给他作践行酒的。现在想想,昨天早上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裕康?”
庄无生笑了一下,内心瞬间感到轻松,哦,不是敌人,太好了,“裕康,你怎么在这……你不是早上才和我们告辞……回家探亲?”
他感觉自己说话有气无力,每说一个字,肺都会抽痛一下。
他自己说完这句话,自己又感到一阵冷颤传遍身体。
“我说谎了。”稻山裕康对他说,“我一直在对亲云上先生隐瞒身份,我不是在伊贺周边的生活的农家人,我就是来自伊贺的忍者。”
太好了。
庄无生的笑容更灿烂了。
“呃,行吧……那我猜……接下来我要和你打了,裕康。”他无奈地苦笑,“不是……半藏,他有必要算得那么提前吗?就为了……这个游戏,把你派到琉球去当卧底……图啥呀?”
“……不,我不是怀有心机接近亲云上先生和您的。”稻山裕康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我早已脱离了伊贺。遇见亲云上,完全是巧合。亲云上决定来这里旅行,也完全是巧合。”
……这似乎比刚才的推断要更可信一点。
“我曾经是柘植一族的忍者,过去的名字也不是稻山裕康。六年前,我因厌倦杀戮,离开氏族。但是请辞在忍者中没有这种说法,我为了躲避追杀逃往琉球,靠卖力维持生活,直到遇见亲云上先生。”他对庄无生说,“庄先生,请您务必信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