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是作了假,可不是赌桌上作假,而是没露真容,这赌坊可管不着,只要真金白银规规矩矩地赌钱,你就是黑布罩头白纱蒙面外加划个大花脸两肋插满刀血流一地都没关系。
没干过的事假胖子当然不能认,怕被人剁了手,一急之下扯出了夏流年,费了好大劲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举到蜂拥而至的打手面前,“看看,我是城官大人派出来巡逻的,你们没证据就敢乱咬人,狗胆子真大啊,今天你们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夏大人立马带人过来封了你们的馆子,看你们怎么横。”
打手们没见过借着巡逻名义来赌钱的,真惹恼了官府,硬拼肯定吃亏,毕竟才不过几百两银,销金窟又不是吃不下,还不至于非要闹个你死我活,一时就怂了。
出了这事真急的只有看台子坐庄的,一天下来台面上输赢的总账要核对,赢了可以领万分一的分成,输了却要赔九成九的损失外加扣除当月底薪。
这是销金窟用来控制损耗和防止庄家监守自盗的手段,承担十分一成损失已经是极有良心了,有些赌庄要求庄家承担所有损失,真正是只赚不赔。
假胖子贪心,得了便宜还不走人,抱着银子又去了下一张桌子祸害庄家,后面呼啦啦跟了一堆人,都准备沾点福气和财气,跟着他一起下注。
假胖子今日特别地旺,坐哪赢哪,还带契一批穷哥们一起致富。
销金窟就怕他这种人。
大管事又急忙出场,把他请到了贵客单间。
这时候假胖子手头已经有了近千两银,用下衣摆兜着,走起路来气喘吁吁,显然是提不动了。
大管事让人给他换了张银票揣着,在单间里摆了茶水点心,找了两个花姑娘在旁侍候,然后开始劝他,赌博不是好事,需得见好就收,不如吃吃花酒,泡泡浴,舒舒服服走人。
假胖子一边吃一边听,眼角瞅着这个大管事,心里总觉得好笑,就这妖娆幼嫩的脸相一个劲地老成持重地往外吐苦口婆心的话,再加上赌坊总管劝人莫赌,怎么看怎么听都觉得滑了天下之大稽,不笑太对不起对方的苦心。联想到二楼那些为了赌债被迫卖身的人,假胖子就想回这大管事一句话,“好啊,不赌回家,你把这赌坊关了,人都散了吧。”
大管事说了一阵,见眼前这个胖子一句不回埋头苦吃,心里的气不知怎么就冒上来了,十赌九输,劝你不听,自讨苦吃,不能怪别人,既然你要赌,就陪你,裤子都输掉,你就该哭了。
想到这里,大管事语气就变了,“大家时间宝贵,要不这样,我们再来赌一局,你若赢了,我再不拦你,你若输了,从此不能踏入这座楼。”
假胖子一听,兴致突然来了,丢下手里的美食,“要不赌局大的吧?你输了,这楼归我管,我输了,底裤给你。”
大管事一口老血咽下肚,底裤换楼,这胖子能要点脸不?怪不得能吃这么胖。大管事脸色逐渐变青,忍着直往上蹿的火气说,“这楼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管事的。”
“是啊,我又没说要这楼,我只是说让我来管嘛。”假胖子一脸你怎么能这么曲解我原话的委屈,瞪着大管事看,跟着又笑嘻嘻地接了一句,“我这不是闲的慌吗?有事管着,就没空赌了。”
要不是这人背后有城官撑腰,大管事怕是要亲自出手把他揍得满地找肉。大管事深吸一口气,勉力维持着平静,“大管事是任命的,我也无权更换。”
“怎么着,难道你们楼主没想过找我这样聪明伶俐的来替代你吗?”假胖子性子起来了,故意说话呛他,“就你这样赌注大一点就都没胆应的,你家楼主能看上你?还大管事,楼里没人临时凑的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假胖子这几句话正戳中大管事的心窝子,脸上的青红皂黄蓝一下子全没了,只剩苍白的死黑。
胡硕不常说人话,那是因为他蠢得缺德,不一定是故意要气人,假胖子今天是来找茬的,能用话戳死人是因为脑子灵光,察颜观色间找得准软肋,这也算是异曲同工。
假胖子顶着别人的身份,不怕得罪人遭报复,可着劲给胡硕树敌,连被人欺惯了的大管事这么耐得住的人也被他点着了火头,嘴里撂出了狠话,“胡硕,别以为有城官大人给你撑腰,你就可以横着走了,人不积德走夜路是要碰到鬼的,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我看你还是趁天还没黑赶紧走吧。城官大人那里,我会着人去解释,销金窟这地,不适合象你这样的人。”
“哎呀呀,赌局还没开,输赢还没定,怎么就赶我走?我挣了你楼里这么多银子,你不想办法拿回去就放我走,你主子要怪你的,我看楼不赌了,接着赌银子吧?”假胖子硬一句软一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边说边摸出银票来玩,“这些银子拿回去也叫我在颜悦楼吃喝玩乐糟蹋了,还不如在这里赌个痛快。我这人不会说话,说错什么得罪你可别介意,你看不如这样吧,这些银子输完我就走人,怎么样?”
大管家终是上了假胖子的当,在贵客单间里开上了私人赌局。
按规矩单间赌局最低五十两银起局,否则挣不回免费茶水钱。
在单间里主持赌局的操盘手手段自然比外面看台的高明许多,就是当面出老千也抓不到他把柄。
假胖子是看上了大管事,一定要他坐庄操盘,否则各种刁难不肯赌。
假胖子还是老习惯,起先两把赌得很稳妥,只下五十两,不曾想好运给关单间外了,还没来得及跟着进来,输了,照着赌徒的性子,第三局出手就大了,一下一百,等着翻盘,结果还是输。
假胖子抹了抹额头的细汗,让人出门给他换壶茶,新茶一上,他就把剩下的银全押上了。
大管事还没明白他这开门让人换茶的蹊跷,心里正冷笑,今日他手气爆棚,押小开大个个都是六,输得死胖子没脾气,死胖子不知悔改,还一直押小,以为总有一把能回本。
大管事继续按老手法摇骰子,即便不能保证个个是六,总能保证开大,这五百九十两一输,胖子就得扒裤子。他心情舒畅地开盅一看,傻了眼。
底下一片红,十个骰子个个一点朝上,按两人的约定,按骰子点数赔,逢大六赔一,逢小一赔十,这把假胖子押小,台面上十个一,大管事心算不好,算不过来输了多少,拿了算盘过来,打得手发抖也没算出来,假胖子把赌注在桌面上一字排开,让大管事每一锭银上排一百个相同重量的银锭,大管事扫了一眼桌面上从大到小排列整齐的一百八十一锭银,这才知道假胖子那绕口令一般的输赢赔率外加一大堆的骰子是给他下套用的,打早他就钻套里了。
一百八十一!
他还没数完桌上的银锭,脑子里突然跳起这个数,整个人都冷了,呆着连害怕都忘了。
五十两一局的赌局,那胖子大锭的银不要,非要一两二两地拿,说是小锭银看着多,喜庆。
怎么就整好排出这个数来了?
这胖子究竟什么来头?
大管事不敢再往下赌了,连追究这胖子究竟怎么出千的心思也没了,就想着把这尊瘟神尽快请走,方好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假胖子不是来逼死大管事的,知道这上万两银比大管事的命值钱,也就没逼他立马往外掏,“兄弟,我知道你为难,我胖子银子见多了,也不缺这几日,我看不如这样,你打张欠条给我,这几日我就住你楼里,吃喝开销你从这里扣,扣完了,我走人,或者哪天你能把剩下的都给我,我也能走,你看怎么样?”
假胖子提出这个方法十分地有人情味,简直是送机会给大管事,这五万九千两雪花银花在吃用上,能吃死这个胖子,胖子要是贪吃吃爆了肚子活不成,这可怪不到销金窟头上。
人在销金窟,一张欠条随时可以被消失,大管事很爽快地签下五万九千两雪花银的欠条,给假胖子安排了一间上房,送了两名眼线进房伺候着,自己就匆匆回后厢房去了。
推门进去,宋元已经不在了,估计是一个人待得实在无趣,不知何时就走了。大管事看着空空的房间,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惶惶然,好似一直被人眷养着的家畜突然之间被主人抛弃一般似的黯然神伤和不知所措。
宋元来销金窟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经常成个月不见人,来了也就闲聊天,不干什么正事,但凡大管事遇上什么难处,宋元总有办法排解,有时候就几句话的点拨,四两拨千斤似的,把大管事很长时间没法解决的问题轻松就化解了。知道自己有根定海神针,大管事从有难题死忍着,到遇事不急不慌,日子过得虽累却很从容。
自打他当上大管事后,宋元这还是第一次来,他一忙上事,就把宋元给忘了,这时想起来,还是因为假胖子,想找宋元商议个万全的对策,一看定海神针走了,心里就乱了,也不知道宋元是不是因为受了怠慢气着走了,这一走还会不会来。
他发了一阵呆,才从屋里退出去,萧锦瑜还派人盯着他,这输了巨额赌资的事很快就会传到他耳朵里,这大管事的位子本来就不保,不快些想办法解决这个胖子,他恐怕得丢半条命。
想到萧锦瑜,他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自暴自弃地想着,要是萧锦瑜亲自来问罪,这条命就送给他吧,反正也没人顾惜,死了也好,到时候折手断脚一身是血,说不定能勾起萧锦瑜的恻隐之心,再一次俯身下来摸一摸伤口看着他叹息,若能如此,死了也瞑目了。
他这般丧气地念想着,丢下假胖子不管,走回二楼正厅,勉强自己专心去办逼良为娼的勾当,临死之前,总得把萧锦瑜关心的事办好。
大管事命不该绝,他没去对付假胖子,自有人替他惦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