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刀大刺刺地站着,纹丝不动,眼睁睁地看着假贪狼跌倒,一点没有痛惜或者相助之意。
倒是一路护着假贪狼逃命的一名假棕衣看不过眼,伸手扶了一下。
半夜时分,假贪狼缓缓醒来。
房中静悄悄。
眼前布置熟悉,青刀将他送回了城主府。
假贪狼抬头看了一眼,便无力地倒下,此时一个三岁小孩进来,就能一刀把他捅死。
假贪狼没顾着思考眼下危险处境,却先想起后堂内院墙头假扮单禹的青刀一手搭在自己肩头,用内力压制自己内伤的场景来。
想着想着,脸上就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笑意来。
这青刀嘴上不留情,却是关心自己死活的吧?不然怎会出手相护,还留下人手护他逃走?
他正睁眼做着美梦,房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十六七岁侍女打扮的小姑娘跨过门槛,反手将门带上。
房中一盏将尽的孤灯被夜风吹灭,月色冰凉凉地撒进门,映照在那人身后,正脸模糊不清好似被人瞬间抹除了一般,脸侧年轻润泽的肌肤透出一种诡异的光晕。
假贪狼看到此景,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更深夜静,无人看守,诡女索命,此生休矣。
那人模诡样的小姑娘不紧不慢地走到桌前,加入灯油将油灯点亮,这才走到床头,双手互挽,微微屈膝,低眉顺目,柔声说道,“城主府侍女小憩,奉城主之命前来侍奉起居,公子可有何吩咐?”
油灯大亮,眼前之人眉细目端,神色恭顺,肤色正常,诡异光晕尽除。
原来是自己眼神不佳,看错了,没什么诡女,假贪狼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问,“送我来的人呢?”
“他们走了。”小憩回答,说话声线低沉悠长。
假贪狼疑心又起,总觉得这侍女有些怪异,仔细看又一切正常,没有可疑之处,心道必是自己此刻虚弱,无力自保,才格外疑神疑鬼,“你让夏城主去销金窟找我那侍从来。”
除了柬仁义,此刻他不信任何人。
“是,公子可还有其它吩咐?”小憩柔顺地回答。
“没了。”假贪狼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小憩无声地看了他一阵,才静悄悄地离开。
假贪狼来不及研究这人看自己所为何事,抵不住倦意,又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了天明。
柬仁义没来,青刀来了。
假贪狼睁眼,就见青刀坐在桌边,正低头仔细看着已经灭了的油灯灯盏。
睡了一晚,虽则内伤依旧,假贪狼昨晚那手指都动不了的倦意消失无踪,眼中看见青刀,心情愉悦,顿觉神清气爽,这精神气一来,肚子就开张了,掰开双唇一脸可怜地对着青刀喊了一声,“饿。”
青刀抬头看过来,见他顶着贪狼恶行恶状的长脸,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态,顿觉恶心犯胃,没好气地回道,“你又没死,饿了不会自己起来寻吃的?”
假贪狼讨了个没趣,支撑起上身,四下张望,“那个侍女小憩呢?”
青刀皱眉,“你睡糊涂了?哪来的侍女?”
“哎,昨晚还在呢,怎么你一来人就不见了?”假贪狼张口插科打诨耍无赖。
“昨晚哪来的侍女?”青刀一脸狐疑地看着假贪狼,这人受伤过重做春梦了?
假贪狼猛然一怔,问道,“昨晚你着人看守了?怎知有人无人?”
“我没留人,夏城主说他着医师查夜数次,睡了一晚上没见醒。”青刀盯着假贪狼看,“你昨晚看到什么了?”
假贪狼神色惊疑不定,若昨晚不是发梦,那必然是遇到了七恶之诡女索命,只是为何诡女既未杀他,又没掳走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青刀见他不做声,转头看着油灯,“这烧干了的灯油有异味,看来昨晚你被人下药了。”
“我猜昨晚见到了诡女索命。”假贪狼语气不是很确定,“亦有可能是其他人。”
诡女千面,没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若是诡女,必是帝祖遣出追杀自己,断无可能放任昨晚大好机会不下手,若不是诡女,又会是何人?目的何在?
假贪狼百思不得其解。
“是与不是,等她再来,何必纠结。”青刀起身,“我来,是告知你,昨晚农庄中人已全部撤走,尸体伤员一个没剩。”
“去了何处?”假贪狼问。
“连同段宗在内,悉数撤回蛮疆。”青刀答得肯定,“应该是收到了帝祖的指令。你猜他下一步会如何走?”
假贪狼摇了摇头。
人越派越多,损失也越来越大。
事到如今,帝祖应该明白往绣景城中偷偷摸摸送人办事人多行不通,最好将人引去蛮疆,在自己的地盘上明目张胆地围住了打才有用。
他好不容易逃出蛮疆,趁他心意是走得越远越好,放下过去,平安快乐地活着,永远都不要回去了。
青刀怕是不然,若有机会,他怕是极想去的,哪怕明知有个陷阱。
因为对于报仇这件事,他有心回避借故拖延,青刀却是铁了心一定要越快越好,否则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世上事,十有八九是不会趁他心意的,杀不了他,帝祖必会逼他回去,眼下能做的,不过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假贪狼想到此处,情绪低落,脸色黯然。
昨夜来的若真是诡女,没动他,必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寻着机会借自己逼绣景城的暗藏势力现身,可怜这些并非他私藏的暗兵,不会因为他的死活而听帝祖的调遣。
昨晚稀里糊涂透露了柬仁义的落脚点,此刻去救为时已晚,不如以静待动,假作不知,等那诡女来自投罗网。
“你画的面具,再画几张来。”青刀的声音唤回了沉思中的假贪狼。
离开贯山堂密室之前,假贪狼画了三张精皮面具,一张贪狼一张单禹给了青刀,自己留了一张。两人分头行动,城郊农庄中情况不明,青刀到底能不能有机会混进去,又能假扮哪一个,事先不能确定,故而并未用银针换身之术,只借用易容术见机行事,哪知因此唬住了段宗。
“好,这次你要谁?”假贪狼毫不迟疑地回答,“只不过这法子唬人一次管用,再用大概要穿邦。”
青刀嘴角微勾,露出一丝不以为然,聪明人难免自以为是,一旦钻进死胡同,比笨蛋更难退出,这精皮面具,他偏要叫那帝祖上两次当。
月明夜黑,难得能静心养伤的假贪狼枕着一床月光睡得特香。
夜半,门又被推开了。
桌上没有油灯灯盏,只有一盘安神的清香,悠悠地缭绕。
昨晚那名侍女迈步进屋,关门,看了看洁净的桌面,径直走到卧榻之前,双手交握,安静地俯首,许久不语。
时光流逝,又似凝滞。
一漏刻过去了,一站一卧的两人犹似石雕,丝毫未动。
屋外夜风忽起,打破了凝滞的静,床前的侍女似大梦初醒,抬头回望,而后转身,不急不慢地走了出去。
房门才刚掩上,床上的假贪狼蓦然睁眼,箭一般弹射而起,追出房门而去。
房前院中落了一件纱衣,纱衣上泛着追踪用的淡淡清香。
躲在暗处的守夜人一个未动。
只见人来,没见人走。
走出屋子的侍女,凭空消失了。
自古女人难缠。
撒网落空的青刀贪狼很难得地被另一个假贪狼无声地嘲笑了一整天,没法反驳。
第三天晚上,那个有气无力的假贪狼再次守在屋里。
既然彼此心知肚明,他也不装睡了,靠在床头等。
桌上没有油灯,也没有盘香。
午夜时分,妖精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