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

某小阶梯教室。

全球治理(Global Governance)这门课程才开没几年，今年其实是第一次对本科生开放选修。

上课的金教授并没有对这群不到二十的学生们抱什么特别的期待，按部就班的上课而已，更类似于一种“且尽人事”的态度。

现在是正式开学之后的第二周，上周刚讲完了导论：全球治理的概念与理论起源（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到全球化时代）以及全球治理的主要行为体：国家、国际组织、公民社会。

本周开讲的内容是“全球治理机制”(Global Governance Mechanisms)，他周一下课之前会提到尤克兰与露西亚的对比不过是闲来一笔。虽然他们当前用的教材里没提到华约和冷战，但要讲到UN的建立以及改革，区域性组织如EU、NATO等等，终究不可能对房间里的大象视而不见的。

不过今天上课，他明显觉得……人多了几个。

缇摩坐在西蒙身边，相当板正的坐姿，“……我好像有点紧张。”他扫了一眼坐在另一侧的无衣师尹，师尹面带笑容地坐在一个他不认识的男生旁边，“师尹说我们也可以申请旁听这门课，但我还没决定……”

坐在另一侧的希恩很小声地说，“应该没事的，这边的教授感觉都挺温和，我们安静点呆着就好。还三分钟就上课了。”

西蒙声音很轻，他目不斜视地为同伴补充背景知识，“师尹旁边坐的是隔壁学校的素还真，素还真旁边是谈无欲。谈无欲是本校的。第一排左侧看着很优雅的男生就是龙宿，隔着走廊他旁边的女生是楚君仪。哦，今天还来了几个我不认识的学生。龙宿后面的那两位之前都没见过。这门课教授姓金，他人很好，没点过名，上课也不点人发言的。”

这间小阶梯教室一共五排座位，略呈弧形排列，第一排只有五个座位，之后依次递增。他们占据了第四排右侧的三个位置。最后一排没坐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间区域需要承受的目光压力最大，大家几乎都是优先坐两侧的位置。因此中间孤零零的三四个学生就显得很引人注目了。

希恩看了一眼坐第一排中间的长发女生，惊讶的神情完全掩饰不住，“姓楚的女生看着好文静，但……”这样大胆强硬的吗？那个位置，完全是老师眼皮底下的位置了，不但不可能分神，连桌上笔记写的是什么怕都一清二楚。

第二排中间坐着一个穿深绿外套的男生，第三排坐的是两个男生。两人不挨着，中间隔了两个位置。刚进来的坐下那个男生的发色略浅，穿的是一件蓝色的长袍——像是神父或者僧侣穿的衣服。

西蒙压低了声音，“中间绿色外套的论坛id是九章，隔壁的国际生。白羽绒服的名叫元华。蓝色长袍的……之前没见过。”

“叮——叮——叮——”，上课铃响。

脸有点圆的教授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的笔记本，“同学们，开始上课了。今天继续讲第二章，全球治理机制——不过，”他顿了下，“我们今天先点个名哈。大家不要有压力。大学的课程嘛，只要坐得下都是可以旁听的。选我这门课一共也没多少人。等我点完名了，第一次来课堂的几位同学，也顺便介绍一下自己吧。愿意的话还可以说说为什么来听这门课。”

全场静默了一瞬。缇摩和希恩彼此无语地对视了一眼，另一侧的无衣师尹笑容也有点僵硬了。

西蒙叹了口气，他按了按笔尖，还以为……至少可以等到快下课的时候再面对那个问题呢。

点名自然是很快的——全班两个系加起来一共应到十二人，有一人提前请假。实到……十七人。

显然……大家都有点没想到。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起头，课堂里漾开一波低低的笑声。

“这真的……太明显了。”缇摩嘟哝了一句。

西蒙看了一眼龙宿，恰好对方也回头看他。

站在台上的教授笑得露出了两排牙，“就我个人来说，很欢迎外系的同学来听这门课。尤其是还有我们的国际学生，非常欢迎你们在课堂上提供不同的思路和观点。”

龙宿后排穿了件浅色毛衣的男生首先站了起来，“金教授好，大家好，我是隔壁师大地理系的遇仙迹。是的——我姓遇，遇见的遇。哦，bbs上的id是剑子仙迹。我今天来是因为碰巧听到龙宿前天周一和大家讨论的问题，关于尤克兰的那个。地理系嘛，对地缘政治的热点问题永远是高度关注的。”

他旁边随之站起来的另一个穿白衣的男生个子更高，声音却很低沉，“教授好，各位好……我是本校物理系的赵禹说。嗯，来此的理由和仙迹相同。我辅修的是地理双学位。谢谢大家。”

第三排穿蓝色长袍的男生站了起来，十分平静从容，“教授好，各位好……我是本校数学系的，今天????????……尚璎珞他有事不能来，因此拜托我过来听一堂课。我的藏语名字比较长，大家平时可以称呼我善法。谢谢。”

无衣师尹随后站了起来，他声音轻快，“教授您好，各位同学好。我来自四亓慈光之塔，这学期交换到本校对外汉语系。我今天来此的原因……”他笑着看向了西蒙他们的方向，“和前面两位同学的情形有些类似，周一西蒙把同样的课外问题带了回去，个人正好有幸听到了。我的论坛id是无衣师尹。很高兴有机会来上这次课。”

缇摩站了起来，他今天穿得挺正式，是白色燕尾服，“Bonjour~教授您好。各位好。我是来自F国的缇摩，当前也在本校对外汉语系进修。我对于那个与尤克兰有关的问题非常有兴趣，因此今天也来与西蒙一起听课。谢谢！”

最后作自我介绍的是希恩，她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各位好。金教授您好！我是来自D国的交换学生希恩。对外汉语。我的理由……与缇摩类似。事实上，我非常期待各位对此后续的讨论。嗯，谢谢大家！”

教授听完点点头。他若有所思地环视场内，下一秒就笑着抬起手，“来，先让我们为今天各位新同学鼓鼓掌——感谢他们的热情参与！”

全场响起热烈掌声。

等掌声停了，有点发福的教授打开投影仪，“那我们先上今天的课，等课间休息之后……下半堂课我们再来讨论周一的那个问题——看起来，很多同学对这个问题都很有兴趣啊。”

西蒙微微苦笑。看起来，对这个问题有兴趣的人比他想象中更多。可惜朱武上午也有课，历史学院和他们又隔了小半个校园……

一想到待会他必然得向大家转述部分他们周一的讨论……他拿起桌面的咖啡默默喝了一口。

实际上时间比所有人想象中过得更快，尤其今天上半节课讲的都是UN这种相对来说比较熟悉又没什么争议的内容，以至于老师宣布课间休息二十分钟时，台下好些同学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国际关系的这栋教学楼和外语学院一样，只有九点、十二点、十四点、十七点会打铃，缇摩看了一眼表，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外走，就看到中间穿着绿色外套的黑发男生朝他们走过来，脸上带着非常标准的社交笑容。

西蒙放下手中的笔，和希恩都站了起来。希恩甚至顺便披上了自己的风衣。

“三位好，这时候来做自我介绍可能有点晚了……希望各位不要介意。我是来自高棉的国际学生。论坛id九章伏藏。各位可以直接称呼我九章。这周之内会转到这边学校来。”男生浓密黑亮的一头黑发几乎垂到腰际，容貌在他们看来与东大并无甚差别，“实际上，转校手续已经办完了。我大概会在这周五或者周六搬进国际学生男生楼。正在等学校的最后确认通知。”

西蒙，“……欢迎。看来你就是本学期的我们最后一位舍友了。”

九章笑道，“看来我的运气还算不错。今天下课后，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宿舍吗？我想先认认路，熟悉一下这边的校园。”

西蒙回了个礼貌的笑容，“这边校园是大，但基本是直路，而且地图标志到处都有。很好认也好记的。不必担心。不过我们今天下课后准备先去大图书馆，不会直接回宿舍。要不，你加下我的号码，等你收到了学校确认通知时说一句？有什么不熟悉也可以问我。”

九章微微一愣，又笑了起来，“好啊，那我们先留个号码。”他低头按手机的时候，希恩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我没想过国际学生来了还能转校……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要从师大转到这边来呢？师大那边的中文课程……应该比这边更丰富啊？”

九章抬头看着她笑得柔和，“……大约是我发现我选的4门课里，有3门平时上课都在这边学校吧，而且还发现……我的中文其实挺不错的，现在还可以在这边化学系再选一门旁听。”

缇摩有些讶异，“化学系？你能选这门课，是因为你交换到了对外汉语吧？转校过来还能换专业？”

“不能，”九章有点遗憾地摇头，“专业没变。不过我本身是化学系的大三学生，在这边交换到对外汉语是为了更好地学中文……单独申请之后，这边学校允许我去化学系旁听。”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好奇眼神，补了一句，“选的是《化学与能源》。”

前一排的善法默默点开了笔记本上的小鹅图标，他本来想下楼去换换空气的……以他的耳力，想听不清楚这近在咫尺的对话反而太难了。显然，当事人也并无任何遮掩的打算。只是这位同学给他的感觉……

『且放白鹿青崖间』（置顶群）

善法甘霖: ……物理系有谁这学期选了《化学与能源》吗？数学系没人选。

莲华妙谛: 这门课怎么了？@天波浩渺

何去何来: ……他今天上午不是物理操作课吗？你@他也没机会看到啊……

紫涛云霞: 他是选了化学系的这门课。怎么了？

善法甘霖:……这门课他很快会多一名国际同学。隔壁转过来的。我回来细说。

寒山见翠微: 我大概知道点。化学系今年搞选修改革，几大热门课全满，这门新开的课最后发现选的人不够……手动把外系的全挪过去了。哦，另一门人没满的是老课，化学史。

墨弦洗世尘:他们今年上新的子系统又调整选修规则……一团乱！物理化学这门课和系里说要优先化学系的选因为他们人多……

何去何来: ？？@善法甘霖你不是代人去上国关的课吗？怎么扯上化学系的？

善法甘霖: 今天这门课多来了好几个人。都和周一他们讨论过的一个课外问题有关。分说也来了。@不由分说我简单问了几句。我们接下来很快会讨论到这问题了——和尤克兰露西亚有关。

不由分说: 嗯。多了五个人，三个是国际学生。

[聊天记录]

莲华妙谛: …………选这门课的国际学生还选了《化学与能源》？知道他是哪里人吗？

善法甘霖: 高棉。

天波浩渺: 课间休息了。我刚去看了一眼选课表。这门课是有个不认识的名字后面备注的九章伏藏。

墨弦洗世尘: 你们讲到UN了吗……今天这课堂上缺露西亚和灯塔了。

何去何来:有点意思啊哈哈~我很好奇你们今天的讨论。可惜我有课去不了。你能录音吗？

善法甘霖:……不能。

紫涛云霞: ……中午我们约了西小食堂二楼点菜，@善法甘霖你要一起来吗？

善法甘霖: 可以。那我们十一点五十见？@莲华妙谛 @何去何来你们去忙你们的吧。我吃完饭就回宿舍。课堂讨论我会做笔记的。

他匆匆抬头看了一眼讲台，发现教授已经倒茶回来开始做上课准备了，也就直接退出了聊天页面。

隔着两个位置的男生温和地偏头对他笑了笑，“你好，善法天子。我是西语系的元华。论坛id弦知音。之前就听说过你了。闻名不如见面。”

善法礼貌地颔首回礼，“谢谢。元华同学你太客气了。请问你上节课有在吗？关于那个问题，你怎么看？”

元华点点头，“我在。我觉得素还真和龙宿说得都有道理……毕竟是现代文明社会了，丛林法则的影响没有那么赤裸裸。不过……”他隐蔽地回头扫了一眼身后，“我对今天的讨论也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