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无双开门进宿舍的时候，感觉气氛有点怪。门是反锁了的。

窗户开了一扇，赭杉那边的。下午三点钟的阳光照在外面的梧桐树叶上闪闪发光。风吹进来时偶尔还带了点寒意。

物院和数院人向来少，按本校传统，两个系全体本科学生住一栋楼。这一届他们又是小班，本来就十个人，这学期一开学还有两个转到了外系——虽然人并没搬出去，因为他们住宿条件相对其他院系七八人一间的条件实在要好太多了。

他们是四人宿舍，上床下桌。翠山下午去教育学院那边搞活动他是知道的，所以……

他看了一眼穿着睡衣半陷在被子里的苍，有点疑惑，“怎么了？有啥子事没得？”

苍闭着眼睛，似乎在发呆，“没啥大事……你看一下我们那个聊天大群。”

蔺无双眉尖一挑，“群消息我已经看过了。当时没来得及回。不是化学选修课的事吧？”

一边说话，他一边带上门，直接反锁了。又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顺便还放了遮光百叶帘。

苍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笑。

蔺无双走到苍的床下，“二楼现在基本上都去上课上自习了。起码我们这半边没啥人。你……”他下意识地叹了口气，“你又抽了卦不是？我还以为今年没啥事呢。这次是怎么了？”

“……我没抽”，苍也很无奈，低声说，“……中午吃完饭后回宿舍。我刚上来，有书突然从书架上掉出来了，卡也随之掉下来一张。我把这张放回去的时候，又掉了一张……”他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卦象还正好能对上……

蔺无双无语望天花板，“你……我真是……就没听说谁家周易卡还能自己干活的……上午孙老师最后嘀嘀咕咕说我们这两组的实验明明测的是同一组对象，大家操作都没问题，为啥数据误差这么大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他了: 根据我个人的丰富经验，和某人同教室做实验……结果大有误差那是很正常的。能出个差不多的结果就不错了。幸好我们做的是物理实验。幸好今天就测个比热容。”

苍扶额，“……下学期的电磁学实验先不管他。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希望我们大学的器材……抗干扰的能力强一点。卦象……第一张掉出来的是地泽临，后来掉出来那张是地天泰。”他看了一眼无双的表情，“……地泽临□□的变卦就是地天泰。”

蔺无双噔噔噔地爬了几级梯子，终于不用仰着头说话了，“你知道我不研究这些……不过这两个卦象听起来好像都还不错？所以……你刚才是……？”

“……你们都不在宿舍，我打算锁了门睡午觉的。躺下去之后……”苍蹙了蹙眉，“一定要形容的话……做了一个清醒梦吧。梦的内容……有点复杂。醒来之后……有点莫名其妙也有点累。”

“复杂……？”

“嗯……我不太理解。而且……我很少做这种清醒梦的。就很……奇怪。”

“你都不理解的话，就不用告诉我了。我更不理解。”蔺无双歪头想了想，“你中午是和莲华善法他们一起吃的吧？善法今天上午去上课，是听到了什么吗？那个关于尤克兰的讨论最后怎么了？”

“很有意思。详细的内容你回头有兴趣可以再看看善法的讨论记录……我拿手机拍了两页，不全。”苍先三言两语的交代了周一发生的对话，“之后，龙宿和西蒙各自回去之后，与其他人又展开了讨论……西蒙是b国人，他转述了他们国际学生之前的一场大讨论，交代得比较简练。嗯，就是这里……”苍把手机递给了蔺无双，“其中主持发言的这位……交换到了历史系，上午没参与后续讨论。他的观点和龙宿是一致的，表达得更充分一些。”

“朱武……他家以前是国内的吗？这名字不像是那种对着英语名随便取的。哦——他可真敢说！真直接！我中意！他是B国的……我还以为是露西亚呢！”蔺无双一目十行地扫完了所有的内容，“所以他们今天的后续讨论是……当年的那些人渣……为啥子会悬崖勒马？这问题问得——”他把手机还给苍，卡住了几秒，“……当然是因为不得不悬崖勒马呗！不勒都会死哒！”

苍点点头，“……确实。不过，我看国关的金教授说是说了……没说得很直白。”说不定，是希望从国际学生那边获得更多其他方向的信息。

“嗯，国关，外交嘛。如何把一件很清楚的事情说得很……能让大家发挥想象力，向来是他们的看家本事。”蔺无双耸耸肩，“今年，之前是听说有比较特殊的学生来了我们学校，现在看来，有意思！”

“嗯，我也听说了。据说有几个是第一次和我们学校建立交换生关系。”苍笑了笑，“至于已有的，M大和H德堡重视理工，来我们这边学生向来不少，但B国的牛剑……这专业的算是罕见了。”

“那是，”蔺无双辛辣地来了一句，“他们那调性，最重视‘门当户对是否匹配’了，西蒙和这个朱武……估计都是老渡口的，一般他们都会选京大清大嘛——咱们的国关是历史短一点，外交还是师大的。”

“嗯。朱武居然能交换去历史系，可见他的中文水平应该不错。”一般来说国际学生中文听说的水平都还行，但是读写……那何止是一言难尽。

“所以，你会有所感应……是因为这批来的国际学生里……有人比较特别，还是因为这个话题……嗯，我们都懂的那些子事？”蔺无双忍不住叹了口气，“1999嘛，当年好悬就差一点全球核平了……真是造孽。我爸当年……有大半年都没回过家。不知道去哪了。他也不和我还有我妈说。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无双……”

“嗯，我知道你应该知道的比我多……不过没事哒，真的不用告诉我——我爹到现在都不想告诉我的事，我觉得我不知道，挺好。”蔺无双拍拍他的肩膀，“既然卦象还不错——我就记得地天泰是挺好的了——那就没啥可担心的呗。就算这批国际学生里有人再特别又怎么样？他们来都来了，对吧？来了就客随主便，好好读书嘛。”

“是，术业有专攻。这种事……确实是交给国关和外交的同学更合适。”苍赞同地点头。

至于“注定要见面”的某个或某些人，反正都“命中注定”了，他也不用操心上天怎么安排了。时机到了的时候，自然会遇到的。哦，或许是……已经遇到了。

只是……

地泽临，周易第十九……『□□：至临，无咎。』用亲近的态度亲近众人，不会有什么灾祸。

苍在心底轻叹一声。逻辑上，他明白无双是对的。但……他就是有种……难以形容的微妙预感。

如果掉出来那张是泽地萃的话，他或许不会那么在意。即使这次国际学生统统算得上是“群贤毕至”里的“贤人”，萃卦也足以当得起了。

但，竟然是临卦……

临卦……『泽上有地，临。君子以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刚中而应。大亨以正，天之道也。”

这一卦所指的，与其说是所谓“君子”……不如说是，“君临天下”的“君”……

更何况，地泽临还变卦为地天泰。周易第十一，彖曰：『泰，小往大来，吉亨，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

事实上，苍很清楚，若只为个人之事卜问吉凶，几乎是不会见到这个卦象的。因为不配。

说不定国关的今天这次讨论……才是真正拉开了所谓命运里重大剧情的序幕呢。他想。

苍伸了个懒腰，他重新整了整被子就准备躺下了，“无双你说得对，那我再睡一会。有暖气真适合午睡啊……哦晚上五点半我要是没醒，无双你就自己去吃晚饭吧。”

蔺无双转身就从梯子上跳了下去，“嗯呢，好的呀。那我们去西南门外的那条街吃串串吧？”

“嗯……都行。”苍翻了个身对着墙壁。不知是因为屋里现在够暗还是够暖和，他现在真的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