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等苍醒来，窗外天空全黑一片。屋里也没开灯。显然是早过了晚饭时间。

他慢慢眨了眨眼睛，意识还有些混乱……这次的梦境，比中午的更复杂了。他蹙了蹙眉，闭着眼睛想尽量多记得一些。

外面走廊里……有点吵。有人在大声说话。

“……他睡了得有八个小时了吧？这正常吗？为什么不通知校医院？你们不去，我去——”

“少自作主张！在自己宿舍里睡个觉怎么碍着你了？没事找事！你给我站住！”

“放开我——！你干什么！”

“等等——你们先别激动！”

现在……十点了吗？通知校医院？？

苍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屋里没其他人，宿舍门只是掩着。他提高声音，“无双？你在外面吗？”

“是——”无双唰地一声推门进来，“没啥子事。你睡醒了？不是被吵醒的吧！”他看了苍一眼，直接把门带上了，对外面吼了一句，“行了。给你吵起来了，满意了吧？回你自己的宿舍去！”

有人似乎想进来，直接被拦在了门外，“金昭！你想干嘛呢？嚯，谢谢你的关心。苍挺好的，不见到你只会更好！”

“……我只是好意，你态度为什么这么差？”

“我觉得，蔺无双对你态度够好了。在晚上强闯其他宿舍吵人睡觉，你不会觉得自己很在理吧？”

“华琏……这里没数学系的事吧？”

“呦，你不是也转系去了法律系吗？有资格说这话？现在，你和我才是一个系啊哈哈哈——”

“算了，我们回去吧。本来就没事。”

“他就是看我不顺眼……我明明只是……”

苍扶额，他大概知道外面都有谁了……

刚才醒来还好……现在他真的感觉头皮左侧在一抽一抽地疼，幸好外面的声浪很快远去，估计是那声音的主人被拉走了。

然后宿舍的门被有节奏地敲了几下，三短三长三短，苍叹了口气，“莲华你稍等。我来开门。”他看了一眼挂钟，十点差五分。这个点赭杉和翠山大概都在图书馆，只有无双在。

他开了门，门外不出所料站着穿着睡衣的好友和善法。莲华面色有点冷，低垂眉目并不说话。善法看到他像是松了一口气，“……都没事的。无双亲自送那位回宿舍，不然尹紫一个人拉他怕是不够有说服力。哦，阿来也去了。”

苍点点头，“……不好意思，是我打扰大家了。午觉睡得久了点。”

莲华闻言皱眉，“不是。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苍说，“我明白的。好友你不用介意。善法，谢谢。”

善法颔首，“好的。那我先回宿舍休息了。有事的话随时叫我。”他推门回了隔壁宿舍。

他们所在的二楼有八间男生宿舍，都是带卫浴和阳台的四人间，全部都是朝南的——苍的宿舍是在最东端，唯一的隔壁宿舍是数学系，而某位的宿舍在一楼。

苍说，“好友，你先进来。我估计……无双下楼后大概会顺便去厨房给我热点吃的带上来，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莲华看了他一眼，“……好。”他进门，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灯，“……苍你气色还行，但……”

苍很坦然，“嗯，是有一点头疼……我喝点热水应该就好了。你先坐下，我去烧水。”

莲华轻轻拉住他，“我去就行了。你坐下。”他缓了缓，“……我知道你不太舒服。刚才是吵到你了吧。头疼就别到处走动了。”

苍笑了笑，“嗯。今天是有点敏感，多休息一下就好。”他在书桌旁的摇摇椅坐下，顺手把台灯开了。骤然亮起的白光有点刺眼，他伸手把灯头往下按了按，闭上眼睛靠在了椅背上。

他似乎又陷入了那种恍惚的状态……再睁眼的时候，是被一阵烤肉的香气惊醒的。

苍抬手揉了揉眼睛，身上盖的毯子滑下来一截，“……无双你去买烧烤和……牛肉面了？这时间还开着吗？”

十点四十了都还没人回来。看起来翠山和赭杉今晚是准备通宵改报告了……

无双，“嗯，我去南门了。金城拉面还开着，所以我打包了个牛肉面。粉馆是真关哒。烧烤主要是我买了自己宵夜，素菜我多要了几串。放的微辣。你和莲华都随便拿。”

书桌前的莲华起身，“谢谢你无双。我不饿……苍你换到这边来吃。趁热。”他把打包盒接过来放在桌上，下面还先垫了张餐巾纸。

他轻轻叹了口气，苍和他这方面习惯一样，不用微波炉也不吃方便面之类的东西。有时候难免显得有点挑剔。而且……大部分的餐馆对他们来说口味都太重太杂了，不然蔺无双也不用大晚上跑那么远。

无双从自己那边拎了张小圆折叠桌，打开，把刚买回来的烧烤和开水壶放好，顺手还拿了三个一次性杯子，“之前的我灌保温壶了。重新烧了一壶。刚丢了块陈皮进去，焖个五分钟就好。”

三个人默默开吃——准确地说，是苍在埋头吃牛肉面，无双在唰唰唰地吃烤串，闭着眼睛的莲华在安安静静地喝陈皮水。只有墙上的挂钟秒针一如既往地在滴滴答答。

睡醒了的苍确实是饿了，何况刚出锅的牛肉拉面热腾腾的，毛细的面也没坨，牛骨汤汤鲜味美。他都吃了大半碗面，去拿烤香菇和土豆片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哦……无双你没开大灯……看得清吗？”

已经干掉十来串烧烤的蔺无双有点无语，“你不是开了台灯吗……又不是看书写作业，这个光足够了。哦，”他顿了下，“待会我也得去大图书馆改咱俩的。趁宿舍十一点半关门之前。”

“……一起去吧。草稿后半是我写的。”

“苍——”

“别了，”无双抬手压了压，“大不了下次咱俩的报告全都你改呗。今晚你好好在宿舍休息。莲华——”

“嗯，我今晚留在这边。摇椅挺舒服的。你放心去写作业吧。”

蔺无双点点头，“行。我那边还有备用的毯子，万一一条不够的话你让苍给你拿。”

等三人吃完收拾了桌面也就刚过十一点，蔺无双速度拿上电脑包出门上自习的时候顺便把一袋垃圾也拎下楼了。临出门的时候他还叮嘱了苍一句，“我今晚改完报告在图书馆睡一觉，明早醒了检查以后就直接交了。你不用管哈。数据我都有的。别熬夜等我发邮件了——我不会发的！你好好睡觉。”

莲华噗地笑出声来，“好——我今晚肯定不会让他用电脑继续学习的。我明天上午也没课。”

蔺无双欣慰地点点头，咣地把门带上。走了。

苍悠悠开口，“好友啊，你们是不是有点太小心了……我没那么脆的……”

穿着一套白色小熊睡衣的莲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可以应付，但是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何必勉强呢？大一学校要求是所有人一定得住校，不然……”以苍的体质，根本就不适合与人同住，也不适合住集体宿舍。即使是他住隔壁。

苍笑了出来，“……我突然想起刚看过的蒙代尔三元悖论: 币值稳定、资本自由流动和货币政策的独立性三者不可兼得。个人觉得，把人类躯体理解为‘设备’的话，灵敏度、功率与稳定性也挺符合这个三元悖论的。实际上，雷达确实可以套用这个框架。”

闭着双眼的莲华也笑了，衣服上的圆圆脸黑眼睛小白熊十分萌萌哒，“确实……按这个理论的话，我这台设备显然是具备大功率和高稳定性的优点，不容易被干扰，敏感度嘛……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而好友你……

他坐在摇摇椅上晃晃悠悠，捧着热乎乎的杯子——苍重新给他拿了专属的白瓷杯泡了他喜欢的花果茶——各种果实的淡淡甜香里带了一点点酸，闻起来十分清新，波动的心情终于完全平静下来。

“……这个周六，你是要去一趟红螺寺吧？”

“嗯。可惜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天文馆了。”他偏了偏头，苍端端正正地坐在转椅上，“……国际学生肯定有不少人去。你去……也要留意。”善法、无双和赭杉还有分说都会去的话，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没事的……”苍垂首，“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有点像同频共振……我和某位……我们有点无意识地彼此影响了，但同时我们各自能感受到的……范围和内容也扩大了……我占了地利，所以收获其实更大，消耗也就大一些。”

“嗯？所以这次的国际学生里……有和你类似的人吗？寂静之国来的那位，应该和我更类似，是……四亓来的那位？你们……即使完全不接触不见面，也会彼此影响到吗？”莲华是真正有些讶异了: 苍这种体质或者说禀赋……世间罕有，他当初遇到苍就已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了，没想到……那边这次居然敢让自家真正的候选祭司出国游学吗？

“应该是那位祭司……我中午做了个清醒梦，不长，但意象很多，也有点复杂。其中有一朵很大的睡莲，影像非常清晰，大花型，花色桃红，花萼和叶梗是紫色，在水面上泛着金光……醒来之后查了查植物图鉴，那种红睡莲确实是那边的特色物种。”

“……确实很神奇。所以……对方也会感应到你？”

“很可能会。之前都没事……今天……我想应该是间接接触到了。纯属意外。”苍抿了一口茶，“毕竟我们和他们都是人口大国，概率应该近似，那就纯靠基数堆出来么……”

莲华莞尔，“好友，你怎么说得好像游戏抽卡……不过，倒也确实是这个道理。‘间接接触’……是说那个国关讨论的问题吗……？我也看了善法的笔记了。朱武……是今年一月在夏宫见到滑冰的那位吧？那位祭司……应是也参与了这场讨论了。”而且多半还在关注这问题的后续。

“嗯，我们后来在通宵教室又遇到过他一次。”苍随口说了一句。

莲华睁开眼，略带疑惑，“朱武吗？……什么时候？我完全没印象。”

“二月中旬，我们用Matlab做引力波模拟的那次……好友你帮我算的那个高阶偏微分方程。他那天穿了一身黑，坐在教室左侧。靠门的位置。黑头发在白炽灯下看起来有点发紫。”

“…………”

“嗯？怎么了？”

“……我改天去问问国关的人。一般是他们帮老师整理各种表格。”当然也更有机会见到各位国际学生的资料。

“嗯。可能情况比较复杂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拿了B国的护照而不是露西亚的。他身上东大的血统也很明显……”

莲华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挂钟，“好友……马上就十二点熄灯了。你赶快去洗漱。我也先回隔壁洗漱了再过来。”

“……其实我真的没事的。要不莲华你就直接回去睡吧。待会我一定直接睡觉。”虽然但是，苍还是尽量想说服一下好友——摇椅短时间还好，睡久了还是容易腰酸背疼的。虽然屋里够暖和。

“……我回去才会真的睡不着。在这边，我打坐冥想应该对你没影响吧？”

“嗯。实际上，好友你冥想时还会顺便清理净化一下周边的磁场呢。”苍必须得承认，好友在这方面的威力简直堪比输出稳定的大型全指标净化器。对他而言，实在很幸运了。

“嗯。那不正好吗？”莲华笑了出来，“好了，就差十分钟了。我们别争了。”

即使没有无双的那句叮嘱，他今晚也会坚持留下来的——虽然他没有预知之能，但直觉……总是有的。理由反而不重要。

凌晨三点多，莲华被房间里的一圈圈的彩光惊醒的时候想: 幸好他在！幸好苍没去图书馆！不然……谁知道是会上校园异事还是网络热搜！苍——显然不知道现在他自己会发光！！

他火速冲到窗前——万幸遮光百叶窗之前就关了——把深色窗帘一口气全放下来，又拿起条毯子把对着走廊门上的那扇小窗也遮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好好欣赏这等奇观——

确实是奇观。字面意义上的。

以熟睡的人为中心，室内一圈圈荡漾开来的层叠光辉流转变幻，自淡而浓，由青而紫，金芒煊赫，润而凝实，亮而不耀，如锦如霞。

美得令他赞叹，却也令他心惊。

莲华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校园里另一处，也在上演类似的奇观。

受到这等意外惊吓的，远不止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