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沉青色的天幕下，四野黑压压的，茂密的丛林上方，不时飘过几道凉飕飕的冷风，白清微蹲在草丛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刚刚想到哪来了……
瑟瑟发抖怎么写来着？
突然，她猛地摇了摇头，抬眸看向前方那座八面漏风的小破屋，一脸茫然。
师兄怎地突然住在这种破地方？
……品味很有问题。
她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身侧一只小圆木桶上，里面不断传来咕咚咕咚的水流声，小圆盖一跳一跳的，像撞棺材板一般激烈。
不许吵，聒噪！
白清微长长地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力道，抬掌徐徐将之压下，这股顽强的躁动陡然安静不少。她又怔怔地看了会，忽而蹙起秀眉。
这几日师兄一直没有进食，往常这个点早已起身修炼，为何今日却反常的迟迟不起？
不能当面问个明白，着实叫人头疼。
白清微暗中跟来已久，今日为的，便是希望他能早些醒来，自然而然地发现那桶里装着的那条下河捉了好几个时辰，新鲜出河的大胖鱼。
思起来，衣袍边缘处不少都已湿透，待会可千万不能被他发觉，否则，一切可都要泡汤了。
正当白清微加速拧干袖子之时，空中突然传来一道疑似某物落地的声响。
见状，她连忙从地上剑起一根粗木枝，将那木桶往前送了送，随后缩起身子，屏住呼吸，两眼一眨不眨地望向那烂得不能再烂的木门。
他终于醒了。
白清微静静地等了好一会，久到几乎要以为此前所闻是场幻听。
又一阵凉风习习，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到鼻尖，她诧异地朝四处看了下，却并未瞧见有人受伤。当那气味一直不散，甚至越来越浓时，她才察觉不对。
难道是？
心头涌上来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她连忙站起身来到门前，轻轻唤了一声，不见回应便将门推开，不想竟瞧见他躺倒在污浊不堪的地面，墨玉般的长发随意铺散开来，薄唇紧抿着，长睫随风轻晃，正安详的沉睡。
白清微不知不觉看痴了，她点燃一支火折子，压步悄然凑到他身旁半蹲下来，抬指轻轻抚上那凌厉优越的眉棱。
他的五官太过精致，俊秀而不失硬朗，闭上眼时有着平常罕见的柔和，就像……
她顿了顿，忽而想起曾经于幽谷中见到的一株墨兰。
长栖于冷寂荒凉之地，当光降临的那刻，凄美得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
不染寸光，从未体会暖热，这许是他的过去。
不经意间，火光映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细长伤口，那冷白的脖颈旁，朱血正汩汩地往外冒出，间杂着不断破灭的血泡，体温在渐渐冷却。
这是怎么回事？
心口突突直跳起来，她将他的头小心翼翼托到腿上，抚上那条锐利狰狞的口子，不禁拧起黛眉。
生脉已被割断，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心底越来越乱，脑子突然一片空白，还好思绪及时收拢，忙将袖中储物袋取出，打开功德玄录，焦急地翻来覆去，寻找解决之法。
然过一会，她不得不将它放下。
里面并无记载解决之法，眼下，不知那功德神力能否派上用场。
心想着，白清微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灵窍一经开启，一道柔光旋即自眉心逸出，徐徐笼罩他于金芒内，凝结而成法障，忽明忽灭的，宛若天幕倾泻的星点，降落周身。
他的温度在渐渐上升。
白清微手指轻颤，按了按疲惫的眉心，再次闭上眼释出神力。
她等了很久，久到经不住倦意打起瞌睡，天亮后，他才终于醒来。
混沌的虚无不见，体内一阵轻柔的暖意绵延不散，慕韫掀起眼帘，一眼便看到蹲坐在身旁托腮熟睡的少女，下巴一晃一晃的，不知点了多少个头。
待坐起身后，才忽而想起身上有伤，整个人失力倒下，一时不慎，却将她惊动。
白清微睁开眼后见他已醒，又惊又喜，连忙扶住他的手，轻声说道：“你慢一些，你刚醒，身子还不大好，这段时日需要静养。”
她将他扶坐到一旁，又去外间提来一只木桶，打开盖板冲他晃了晃，盈盈笑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待会我把它烤给你吃好不好？”
他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就被她给堵了回去。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你先等我一会，很快就好。”
她弯起星眸，唇角翘起的弧度更显轻灵，活脱脱像只落入尘世的小精灵，这一刻，仿若置身梦境。
不等他回话，她就风风火火跑到屋外，看样子，是要亲自动手。
慕韫抬手抚上脖子，那道伤口早已复原，连疤痕都没留下半点。
她究竟用了什么术法，让他再次活过来？
这边，白清微迅速备好柴火，将鱼从木桶里抓出，举起石头正要砸下，它忽地平地诈尸，灵活的摆起尾巴，一溜烟从指间溜走。
险些被它吓得魂都飞离，白清微惊叫一声，赶忙追上去，那鱼儿不断摆尾，速度快得出奇，追了许久都无法追上。
就在她打算不顾形象猛扑过去时，下一瞬，一抹墨色衣角突然闯入眼帘。
他轻而易举地按住了它，那鱼被压在手心下，起先还想故技重施的装死，发现他力道愈来愈重后，才逐渐老实。
白清微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意外地看着他道：“你怎么出来了。”
他冲她颔了颔首，而后坐到一旁的石头上，召出梵天剑，令它憋屈地化成一柄小刀，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白清微好奇地走到在他身后， “要不我来帮你。” 说着，她已打算抬步靠近，却忽听他说道：“不用，你转过去，生火。”
“哦。”白清微应了一声，也坐到一块石头上，看着他操劳的背影，忍不住出神。
拍鱼头，刮鳞，剖鱼，掏内脏，这些他都做得简直行云流水，一点停顿也没有。一番下来，她还没看明白，就已经要看晕了。
不一会，他转过身来，那只鱼已被串好在木枝上，处理得完美极了。
白清微敬佩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主动给他挪出暖和的宝座，和他一起坐在火堆前，狗腿地不停拨动火心，让火势更加旺盛。
他专注地看着木架上的鱼，侧脸映在暖洋洋的火光下，也显出几分温意。
白清微看了许久，他忽而侧首，将那只香气扑鼻的鱼串递来。
迟钝了一会，她很快反应过来，冲他使劲摇了摇头：“这是给你的，我不饿。”
“那我一半，你一半。”
他很快将那鱼一切为二，自己还留了一份，白清微才肯接下。
鱼肉味道鲜香，入口即化。白清微一口接一口，吃得几乎忘乎所以，大朵快颐后才终于想起正事，问他道：“方才师兄为何会受伤，可是仇家所为？”
他摇了摇头，挪开视线淡淡说道：“不是”
如果不是的话，只会剩下一种可能。
他想自杀。
想到这，白清微心中一惊，想了许久，突然正色起来对他说道：“把你的手给我。”
慕韫闻言，似是没听见般不为所动。
见状，白清微主动拉起他的手，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将它贴到自己心口。
“听到了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轻颤，紧张得身子都在战栗。
他怔了瞬，眸中露出一抹不解之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的心在为你而跳。”
清甜的声音倏然响起，宛若划破长空的烟火，神奇的让耳边所有声音在此刻消失，甚至世间所有飞禽走兽也凝滞起来。
她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掌下那团酥软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不过一息，慕韫就迅速别过脸去，险些失去神智。他想抽回手，可却被她紧紧按住，心神再无法安宁。
“如果你没有活下去的打算，可不可以为我而活？”
她眨巴着漂亮的眼，浅色的瞳孔干净如洗，真诚地看着他，纯灵得不含一丝杂质。她本该是他的天神，怎能亵渎。
默然许久，眼尾忽然变得温热，他一眼也不曾看她，不知在想什么。
白清微心跳如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徐徐朝他凑近，雪白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眼角，带出一道湿润的水痕。
这是他的泪。
她愣了愣，看着敛眸一动不动的青年，顿了好久，终于重新鼓起勇气凑上去，在他脸颊轻轻啄了一下。
痒痒的，连蚊子咬也比不上。
她在等他的答案。
这需要她多大的勇气，这个曾经羞怯得不敢看他的少女。不知何时，她已从懵懵懂懂的女孩长大，他已不能再把她当作需要照顾的小妹妹看待。
恐怕很久以前，她就动了不该有的歪心思。
慕韫轻轻敲了她脑袋一下，语气里是浓浓的无奈：“小傻子。”
话落，他突然起身要走，白清微捂住脑袋，慌张地追上他，依依不舍道：“喂，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
“答案？”
他挑了挑眉，忽然转过身，细长的桃花眼深深地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她逼近。那神情很奇怪，缱绻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却又像是含着怒气，想要吃了她似得。
白清微不明所以，害怕地一步步往后退去，直到后背冷不防地撞到一棵树上，她顿了顿，心底紧张起来：“对，只要你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再缠着你了。”
心口跳个不停，面上却还强作镇定。
他勾起唇浅浅笑了下，忽然俯下身，雕刻般俊美的面旁凑到近前，有几分轻佻放荡，那眼神太过炙热，定定地看着她，方寸不移。
白清微吓得捂住眼，悄悄从指缝看去，发现他仍在默默地看着自己。
她又弄错了，他原来不喜欢她。
心中沮丧不已，鼻尖忽然一酸，索性将眼睛捂得更紧，再也不敢看他一眼。
“这就是答案。”他耸了耸肩，淡淡说道。
可他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呢。
白清微楞了一刹，正要开口，他忽然不知不觉地靠近，拉走她的手，俯身亲了下来，像蜻蜓点水一般吻上唇角。
“明白了吗？”
我只为你而活。
那道冰凉转瞬即逝，白清微脸颊立时滚烫起来，脑袋像炸开一般混乱，过了许久，才凭着残存的思绪，无措地应了一声。
“哦。”
他继而朝她伸出手来，犹豫一瞬后，她轻轻地放上去，由着他牵起自己，“师兄想去哪呢？”
“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的声音悠悠传来，白清微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个，能不能让我再你亲一下？”
在内心挣扎了好久，她才终于说出口。白清微后知后觉，低低的埋下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会不会讨厌她呢？万一他不喜欢……
“既然师妹这样说，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吧。” 他停下脚步，唇角轻轻勾起，闭上眼饶有耐心地等待。
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做好心理建设，但好笑的是，她最后才发现自己跟本够不到他，哪怕是踮起脚尖。
白清微：囧架架囧架架~
“……师兄，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她暗中握紧小拳头，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想将这一幕迅速抛之脑后，脸却红得彻底。
“嗯？这么快？你真的亲到了？”
他慢悠悠地抬步跟上，难以置信道。
白清微胸口闷闷的，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躲里面永远也不出来。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他却忽然止步身侧，微微垂下头，那双桃花眼突然在眼前放大许倍。
他离得好近。
平复紊乱的心跳，给自己加油打气后，她再次鼓起勇气垫起脚尖，正慢慢朝他脸颊而去，他忽而偏了下头，猝不及防地贴上她的唇。
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