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春好，清幽的山坡已经开满了娇嫩鲜艳的花儿。

师兄说，按照凡间习俗，若是与人两情相悦，便会住在一起，这样不仅可以心连心，还能生活在一起，彼此照拂。

白清微拿出积攒好几年的俸禄，在京郊购置了一处荒弃宅院，这让原本富裕的账面一下清零，可那又怎样，只要师兄开心，她便也感到开心。

当第二日再次来到院子时，门前的杂草已被清理干净，美得仿佛一场幻境。

抬手遮住头顶的日光，白清微很快便在间山瞧见一个忙碌的身影。

他被簇拥在花田中，人却比花还要美上几分，此刻手里正握着锄头，一遍又一遍地翻土，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踩过泥泞的软地，几步小跑到他身旁，甜甜唤了一声：“师兄。”

“嗯”，慕韫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似怕泥点子溅到她，转而拿起木瓢从木桶舀起一勺清水，徐徐浇入土里。

清水浸入到地表，很快融化无影。白清微定睛一看，发现黑黢黢的土里有几枚不易察觉的小不点，不觉愣了楞。

“这是海棠树的种子，等五年后，它会开出十分玲珑可爱的花，当风拂过时，会像春雨一样落下，很好看，你一定会喜欢。”

说话的功夫，他已将土推平回去。白清微闻言，忽然有些怅然，闷闷不乐道：“可是这要等上好久，好看的东西，为何总是要人去等。”

他笑了笑，继续忙碌起来，白清微正要上手帮忙，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响。她将门打开来，瞧见宋烟儿正站在门外，面色不定，似有心事。

“师妹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白清微随她走到外间，一路来到一处僻静竹林地前，她才停步回首。

“师妹可知，自那场起义后，当今天下易了主？”

宋烟儿所说，她在坊间也有所听闻。据说那场起义来得太过突然，如今不止民间百姓人心惶惶，就连朝中众臣也忌惮如讳。

害怕再一次动摇朝纲，金鹜帝夙夜难眠，身子大不如从前。后来，为了使金鹜重新恢复生气，金鹜帝决意退位让贤，而当今的新皇则理所当然由太子继任。

时局动荡，白清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瞧她神色复杂，不由问道：“可是宫廷出了什么事？”

她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向她递来一张信封，低声说道：“师妹有所不知，自打新皇继位后，他忽而性情大变，日日流连乐坊，将朝纲都抛之脑后，就连太上皇出动也无法劝动他。为此，还一时心急砍死一位歌姬，新皇因此气恼不已，彻底将他逐出宫去。如今父子反成仇，先皇以为当下能助他者，恐怕只有你了。”

“我？”

白清微诧异地张了张口，一时无语凝噎。

他们之间的恩情早已还尽，况且她如今与慕韫在一起，而他们二人之间又结下嫌隙，若是冒然出手，不知能否劝得动他，而他又是否肯见她。

正犹豫间，师姐忽然又道：“此事的关键不在新皇，而在那歌姬的琵琶上，先帝说，他曾在宫廷看到了妖。”

再这样下去，恐怕商洙性命不保。

闻言，白清微才明白此事之危急，她将信封拆开来，发现其中一张是先皇的亲笔和玺印，另一张则绘着一具平平无奇的琵琶，不禁愕然。

“毁掉它，新皇才能重新恢复清醒。”

*

青骊宫。

白清微和宋烟儿换上太监服饰，混在内侍中进入宫巷。在曹公公的帮助下，顺利来到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前。

两人站在红墙朱瓦下，仰头观那栩栩如生的檐兽高飞，隐隐能听到些许闷闷的乐声传出来。明明太阳高悬，万里无云，却无端显得萧条冷寂。

这许是大势将去的味道。

她眨了眨眼睫，视线透过重重交叠的门扉，依稀可窥见那琉璃门内，好一番欢饮迷乱之景。

许日不见，她已快要认不出他来。

众人喝得烂醉如泥，酒气冲天，情形与民间酒坊相差无几。而他在这片混乱的中心放浪形骸，叫这群芳竞妍的哄闹场更加荒唐，连同骨子里带着的那股风雅也一起沉沦。

身侧曹公公耐不住叹了声气，白清微收回视线，蹙起眉头问道：“陛下这样持续了多久？”

“已有十几日，也不知怎地，原先也不是这等糊涂性子。”说到这，他愤愤地唾了一口，提起眼皮紧盯着里中情形，憎怨道：“都是叫这些妖精给害的。”

里面的确有妖精，不过只有一位罢了。

白清微点了点头，未几，宋烟儿姗姗而来，“那琵琶形状与宫中其他形状相差无几，我们得从歌姬的手中找出它来，若不能一举完成，恐怕商洙会迁怒我等性命，师妹进去后切记小心。”

话落，她将一枚银制圆铃塞到她手心，“若有意外，师妹可及时晃动此物，我与你里应外合，定叫那妖道无处遁形。”

她擅强攻，留在外面方便追杀。见师姐已妥善安排好一切，白清微冲她点了点头，转身跟随新一批奉酒太监进入殿中。

为身前席坐上的宾客倒满酒杯后，她开始观察殿中情况。

每当有新一批太监上来，原先的太监就会立刻退下去，大约两刻钟一轮换。她的位置在商洙左侧的第三个，若有危险，恰好可以及时行动。

在场的歌姬一共有六十位，其中琵琶十二位，古筝十八位，笛箫九位，钟音五位，鼓音十六位。每一位弹奏琵琶的歌姬都训练有素，动作举止几乎一致。

这加大了找出魔物的难度，而她只有一次出手机会。

师姐的话在耳边再次响起。眼下她别无头绪，索性凝神，静静的聆听那些曲音。正此其时，席间一位宾客忽而咚的一声趴倒桌上，酒劲上来，刚睡下就打起刺耳的呼噜。

其他人哄笑起来，未几，几个小太监上来匆匆将那男子搀扶下去。经这一遭，众人兴致更浓，说笑声更甚从前。

未见到异常，白清微收回目光，继续留意听那琵琶乐音。

不想便是在这分神的一刹那，一个太监忽而疾速冲出，朝大殿之上狂奔而去，所有人对此毫无察觉，直到一声巨响传来，众人才从欢快的歌声中回神，扭头一看，陛下正被一个太监缠扭在地上。

那把匕首悬在陛下的头顶！

刺客力劲极大，将那刀尖一寸一寸地往下压，他奋力躲过一次，紧接着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所有人惊愕的看着这一幕，慌乱间，却是谁也不敢上前护驾。

两人激烈的撕打起来，但渐渐地，他开始耗尽力气，那刺客目放欣狂，高高的扬起利刃朝他捅去，当裂布一般的声音响起，刀刃已深深捅进陛下的腹部。

这时，所有人才猛然回神，纷纷惊叫着朝外乱跑，场面越急越乱，侍从被围堵在外面，无法进来。

白清微正要抬步上前，忽在嘈杂中听到一响未停，正是琵琶之音。想了想，她迅速摇动传音铃，听音辨位，只身闪现到那慌忙逃窜的歌姬身前。

“姑娘，劳烦你先将它给我看一看。”

那歌姬疑惑地看了看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将东西给她。白清微拿在手间拨弄几下，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古怪之处。

难道她多虑了？

白清微很快将琵琶还给歌姬，转身时，宋烟儿已控制住了局面，商洙的性命得以保住，那刀刃只伤及腹部，看起来并无大碍。

殿内所有人都被带走，现下空荡荡的，这里被严密的封锁起来，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入。忽然间，她突然忆起方才那被扶着送下去的人所坐位置，正是那太监冲出来的方位。

这究竟是意外还是巧合？

想了想，她重新叫住那正要退出门口的歌姬，“姑娘且慢。”

女子闻言停下脚步，白清微朝她徐徐走去，不想几步之遥时，那女子忽而抬手拨出一个音响，不过三息，殿内所有凡人忽然昏睡过去，一个接一个倒地。

移眸之刹，那歌姬忽而转过身来，闭着眼直直向她栽倒下来。白清微立刻将那女子扶住，抬眸间，那妖道已现出原形。

那是只形状诡异的琵琶，其上每一处构件都歪斜不齐，木板上的四弦比人头发还粗，一节一节的颤动，发出越来越刺耳的音响，能叫人心烦意乱，头痛欲裂。

它没有腿，只能在地上四处爬窜，灵活得像只蜈蚣。白清微不疾不徐地祭出浮图塔，它修为不高，很快便被吸入其中，扑棱着挣扎了好几下也无济于事，只得放弃。

“你是受何人指使？”

白清微抬手弹了弹塔身，它起初不肯回答，后来果然痛苦地捂上耳朵，趴地嚎叫：“我不知道，是一个人叫我来这的，说能放我自由。”

“放你自由？你是关在何地押的罪妖？”

这下，无论怎么逼迫，它都不再回答，白清微只好放下灵塔，施法将她放出来。琵琶妖还不待趁机溜走，就被一只手给迅速抓回原地。

她闭上眼运用读忆术，看了一遍又一遍，发现这妖的确不知详细。它出来的那一天，身处的地方昏暗无光，什么也看不见。

结束后，白清微深深地蹙起眉头，疑惑不解起来。

对方做得天衣无缝，根本无从查起。

这可如何是好。

“仙子，那个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你可不可以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它忽然趴到她脚边，死死拉住她的小腿不肯撒开。

正头疼间，几个小太监激动的声音忽然传来，“陛下醒了，陛下终于醒了……”

白清微看了它一眼，飞快将它踢开，走到商洙身旁。不想他好容易醒来，嘴里却依旧吵嚷着要叫歌姬上来奏乐。

“这是音魇，我为他解开即可，你们可不许杀我，否则，我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琵琶妖悄悄跟了来，却躲在柱子后面不敢出来。

“你这妖道修要得意，没了你我们照样可以解开此术。”宋烟儿气愤不过，调出灵剑就朝那话音方向追去。

“姑奶奶冷静，杀了我，你们的皇帝陛下可就要上西天去了。”琵琶妖吓得直哆嗦，这下自己乖乖地从柱子后爬出来。

“师姐勿要冲动，它修为不高，陛下可不能有任何闪失。”白清微忽然觉得它说的没错，一切还是保险起见为妙。

底下太监来报，那刺杀陛下的人已经咬舌自尽。这下，这桩案子成了无头无尾的悬案。商洙清醒后听到这句话，怒得差点没呕出血来，指着琵琶妖气愤道：“将这妖物即刻诛杀！”

宋烟儿正待动手，那琵琶精吓得连忙躲到她身后，白清微连忙拦在它身前道:“据属下调查，此事它是被人利用，若留住它的性命，说不定那些人会露出马脚。”

好说歹说，他总算平息怒气。门外又来了几位王爷，说要觐见陛下，商洙脸色越发阴沉不定，“通传下去，朕要静养，这些人一概不见。”

“陛下若按此药方服下，可使您看起来羸弱病深，但内里却并不亏空，以假虚之相乱真，只是每月十五需要中停一日。” 白清微提笔写下一剂药方，亲手献给他。

若说此事最大的可疑人选，首当其冲便是那几位皇室宗亲。但眼下不能打草惊蛇，只有暗中调查，一切才会慢慢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