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僖跃失去了力气,也丧失了快乐。
这就是她的母亲,不是书上写的母亲,也不是被歌颂的母亲。
是一个厌恶女儿的母亲。
她那天又去了河边,她看着河里的倒影,那个年幼且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僖跃”。
她对自己说,“我活下来,之后的我只为自己活着。从此以后,我的命是自己给的。”
就是因为这样,僖跃才没有自杀。
她要为自己活着。
她没有认为自己死了母亲会痛苦,让别人痛苦是需要筹码的,僖跃没有。
在母亲眼里,她的生命不配让母亲痛苦,她不是男儿,也还没到能赚彩礼的年纪。
可即便是这样,在后来数不尽的打压下,僖跃的精神终究是出现了问题。
她曾经向别人求救,她说自己的痛苦像海水那么多,然后,天下雨了。
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当别人像人机一样重复着“母父多辛苦,你一个孩子……”,“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就你……”,“我觉得你太敏感了,你应该……”,“你怎么能这么说弟弟?你果然……”,“真是大逆不道。”时,僖跃丧失了表达欲。
更有甚者,品味她的痛苦。
可说话不对,不说话也不对。
“这孩子小时候能说会道,长大了像个闷嘴葫芦,怎么长成这样?”亲戚说,语气中带着厌恶。
一个不受宠的孩子,是人尽可欺的。
“咱们哪里知道?现在的孩子……”
僖跃开始远离人群,她躲在安静的地方旁观她们“机械”的一生,仿佛每个人都被设定了指令,“这个年纪,你该……了。”
该?
说明大家允许你这么做了,你不仅要听话,还得立刻执行,不然就要对你“判刑”。
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接受审判。
“你应该穿裙子,穿紧身衣,穿蕾丝,穿高跟鞋,穿丝袜,用口红,留长发,温柔懂事,利他,怀孕生子,免费包家务,照顾老人……这样才是一个女人。”
各种工作对女人的外貌严格要求,甚至女人们自己对自己的外貌也十分苛刻。
这些要求勒住她的脖子,让她感到窒息。
身边的弟弟自由自在的活着,不用注意外表,不用粉饰,不用受刑。
僖跃继续观察着。
绝大多数女人都这样,这就是女人。最后,男人这样打扮也被称为“女人”。
那生物书上怎么说是按照基因来的呢?哪里出错了?
难道女人是一堆元素吗?
僖跃发现,原来不止自己精神出问题了。
母亲又出现了,这次不止她一个人,还有父亲和弟弟。
弟弟说,“姐,你别闹了。”
父亲说,“你要多为家里挣钱,不要一直说家里不好。”
母亲满脸泪痕,“你如此怨恨我,那你就当我死了吧,只要你开心就行。”
似乎都是僖跃的错,僖跃忍无可忍,拿起灭火器对着她们一顿乱喷。
一个白色的身影朝着僖跃冲来,是她的母亲,“僖跃,我经受了苦难,你也得经历,你别想逃。”
“啊——”
僖跃睁开眼睛从床上跃起,她浑身是汗,心跳加速,只记得最后她将灭火器扔了过去,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噩梦啊。
第二日她见到巫烽就想起了自己骂她的话……
“你会生孩子吗?”僖跃问。
“能生,但不生。”巫烽穷得叮当响,还喜欢享福,“我想开一个洗衣房,坐着赚钱。”
僖跃有些愧疚,昨天不应该骂她的。毕竟巫烽是真清醒。
“你要生孩子?”巫烽疑惑,不然她为什么要说这个?
僖跃摇头,她哪有精力去养孩子,她自己的病还没治好呢。
“我是自己的孩子。”僖跃脱口而出。
是了,她要把自己养育。
“能养老的才叫孩子。”巫烽说。
“那不是养老保险吗?”僖跃鼓起腮帮子,“那我尽量做自己的养老保险。”
巫烽递过来一份甜点,“尝尝,新品。”
红色的装点令人食欲振奋,僖跃品尝起来,“这是你新发明的?”
“对,我想以后可以再开一个咖啡店,也卖甜品。”巫烽如今的工作刚好有现成的经验,她还买了管理学的书籍,在网上听课,“到时候你来吃,给你打六折的友情价。”
僖跃嘴角弯起,巫烽总是这样积极性上,这样有目标的生活,让她感到未来是光明的,“好啊,我的旅馆也给你打六折。”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门口的风铃响起了悦耳的声音。
甘婧的春节依然是在运动和读书中度过的,她没有出去旅游,过年期间外面的人太多了,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她特别喜欢凑热闹,可是如今该看的都看过了,倒是没有那么乐意去人挤人了。
等到开工之后,她可以请年假出去旅游,这节假日太少,上班像坐牢,什么时候可以上一休六啊!!!
在梦里。
一个人过的日子是如此的快乐,甘婧去年看了一整年的书,如今没什么书好看了。光是看书,甘婧觉得不够,她开始自己写点东西,将自己的思想表达出来。记录让甘婧的生活变得充实起来。
开始记录之后,甘婧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原来不是孕妇容易忘记,而是所有人都容易忘记自己经历的痛苦。
怪不得他们这样虐待女人不怕报应,竟是利用了这一点。
通过一点一滴的回忆,甘婧写下了她童年的创伤,而那些事情若不是特意想起,恐怕甘婧会彻底忘记。
甘婧打电话给言以明,“以明,若是不把发生过的事情写下来,自己就会忘记,别人就会篡改,一定要写下来,要记住,不要忘记。”
言以明了解甘婧,她一定是又顿悟了什么,“好。”
记住过去虽然是痛苦的,但是忘记就会一直经受痛苦。甘婧深信这一点。
一个被自己信任的人是可以随时篡改自己的记忆的,怪不得那么多女人被轻女重男最终没有反抗,竟是被家人洗脑了。
她花费了一周的时间将记忆中的过去写了下来。
开工之后,甘婧又开始忙碌起来。
尽管工作令人烦躁,但休闲时间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甘婧虽然觉得躺平很快乐,但又受到以前教育的影响,总觉得享福就是不对的,这让她产生了愧疚感。
“以明,我是不是疯了?我怎么这样!”甘婧在一次聚会的时候这样吐槽,“就这么点假期,我竟然不能完全享受,这样的教育太可怕了。”
“你可以改变,你问问自己不能放松的原因是什么。”
甘婧右手支着脑袋,“嗯……我害怕没有工作,害怕没有收入,这样我的生存就没有保障了。因为没人给我托底,所以我要像没有着陆点的鸟儿一样一直飞翔。我害怕自己没有成就,我想要得到鼓励,我想要满足童年缺失的认同感。”
“在我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人在监视着我,她时刻准备批判我,讽刺挖苦我……就是我的母亲。尽管我身体逃离了,可她目前还在我的精神里控制着我。”
“呵,我可能还没有剪断那根木偶线。”
甘婧眼皮耷拉,整个人显得没有精神,“我多羡慕你啊,我好想成为你。我羡慕你从你母亲的肚子里出生,享受她的爱和财产,为什么,我是我,而不是你。”
言以明并不惊讶,羡慕她且想成为她的人太多了,从小到大,这样的话她听很多人说过,“那你当我妈的干女儿?”
甘婧拘谨起来,她先是觉得自己不配,又为自己习惯性看轻自己而悲伤,“我的未来,任重道远啊~”
“不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焦虑,每一天都是很重要的,拿今天为明天焦虑,明天为后天焦虑,这不就是焦虑版的俄罗斯套娃?”言以明安慰道。
“你太过于学生思维了。上学的时候呢,我们需要考第一才有出息,但是工作之后,最有出息的不一定是第一名,也可能是活的最久的人。嘿,你活得久到老了就可以瞎说,也没人出来反驳你,毕竟别人都死了。”
“你看那些说‘女人不生孩子不完美的’,‘女人做家务天经地义的’,这些人是不是瞎说?但是她们活得久,倒是真骗到了很多人!”
“倒也是……”甘婧听了进去。
“反正你一个人,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呢?”言以明鼓励道。
甘婧知道,可她还是莫名的焦虑。
深藏在记忆中的痛苦还是没有完全抚平,它和甘婧养育的自己一起拼接出了如今的甘婧。
“我可能还需要时间,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甘婧确信自己能够拯救自己。
无数次给自己打气,无数次痛苦,无数次站起来,甘婧绝不屈服,绝不沉溺于虚假的和谐中。
“虽然这样的怀疑会一次一次产生,但是我总有战胜它的一天。我要学会关爱自己,给自己时间。”甘婧自省道,“或许是最近没有学习什么技术,只是看了书,因此才害怕落后吧。”
“读书虽好,但是我不想没有技术。”
“那就学!”言以明说,“行动力可以踢翻焦虑。”
“好,学!”甘婧笑了。
与好朋友的一次深度交谈胜过看十次心理医生。
很多时候,甘婧的勇气是从朋友身上学习到的,也是因为有她们在,甘婧才会在人生的道路上越走越顺。
“今年六月,去年资助的孩子们就要高考了,我准备在她们考完之后带几个老师去讲解,到时候你要去看吗?”言以明靠在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