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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清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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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有点身份的人都会好好收拾自家门口,在上头挂个威风凛凛的牌子,请来德高望重之人,题写某某府几个大字。应先生的居处却很清简,牌匾是飘逸风流的三个字:芜竹居。

只一眼苏绾就知道是他的墨笔了。

苏绾跟着人进了正门,绕过狭长的抄手游廊,便到了一处雅致的园子。水乡中常见的白墙青瓦,墙外绿柳阴阴,墙内是布局随意的亭台楼阁,曲折游廊,透过青绿槐柳的间隙,可见碧湖上的水榭石亭。

苏绾走在架在水上的长廊里,上头是落满枯叶的横梁,下面是泠泠清寒的溪水,她打心里喜欢这里,不由得东张西望。

那管事的见她喜欢,便让两个侍女带着她在这附近转转,钟少轩则与他们去对账。

苏绾当然乐意。

在园子里逛了一圈,看见许多地方都栽了猗猗绿竹,风过之处暗影摇曳,沙沙幽鸣。苏绾心中暗忖:芜竹居,无竹居,明明到处都是竹,又为何无竹?

走至一处闲亭,苏绾瞥见亭中的石桌上摆了一副棋,走近一看竟又是残局,这人难道是棋痴不成?

正好走得累了,她索性坐下来好好看一看这棋局。

一旁的侍女提醒她:“姑娘,这是公子未下完的棋,他哪天有心情还要继续下的,姑娘小心些,不要弄乱了棋子。”

“我晓得,我看看就好了。”苏绾微微一笑,又问:“应先生很爱下棋吗?”

侍女点点头,回道:“公子平日里若无事,便会在园里下下棋。”

“一个人下吗?”

“有时不是。”侍女答得含糊。

正说着,游廊上有脚步声传来,不急不缓,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

侍女恭顺地行礼:“公子。”

苏绾心里一紧,悄悄平复心神,抬头看去。

来人一袭天青色衣衫,领口和袖边绣暗金流云纹,腰间素白腰带,悬一枚莹润无暇的玉玦,清俊淡然。他缓步走来,身后跟着那名唤作苑秋的黄衫侍女,手中仍抱着一个锦木盒子。

及至亭前,他停下脚步,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苏绾对上他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眼睛静如古井,无波无澜,她惊愕地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原来如此!以为从未谋面,却没想到已经见过了。

侍女道:“这是钟木工的小妹妹,今天跟着钟工过来,管事见她格外喜欢园中景致,便让奴婢带着她在这附近看看。”

苏绾从纷乱思绪中抽身,惊觉自己直愣愣地盯了人家许久,这显然是个失礼的举动。她面上羞愧,忙一行礼:“应先生。”

应先生道:“你是异乡人?”他的声音音调不高,一句话说下来没有什么波动,但是音色清冷,又有些沉,莫名让人紧张。

苏绾答是。他看到了桌上的残局:“可懂棋?”

他说的是官话,吐字很清晰,苏绾却听得茫然,迟疑地摇摇头。她能听懂的官话不多,只认识一些简单的字词。

“如此,”他好像完全不在意,看向侍女:“来者是客,不得怠慢。”

又把目光投向苏绾:“刚好出门会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姑娘勿怪。”他说完就走了。苑秋显然记得她,朝她微微一笑,举步跟上他。

苏绾想:奇了怪了,先前还满是疑惑,见了他,倒觉得本就该如此似的。

江听雨知道错失了这次机会后非常后悔,失落了好半天,忍不住巴巴地问道:“小六你竟然见到他了,他怎么样啊?”

“怎么样……”苏绾笑了笑,“我只是见了一面,说了两句,也不清楚。”

“哎呀!我是说……他、他长得好不好看!”

苏绾回想了下,诚实点头:“确实好看。”

“我就说嘛!”江听雨羞涩中又掺了点小得意,“当初我跟你们说,你还说我夸大其词。”

不是夸大,苏绾心想,真的是像神仙一样的人物。

她问道:“你有跟他说过话吗?”

江听雨脸垮了下去,小声道:“根本没有机会呀,我一年才能看见他几次呢,而且……而且我也不敢呀。”

苏绾想起那自带压迫感的感觉,暗道:这个确实,我也不太敢。

“他做过官吗?还是读书人?”

“啊?”江听雨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托着下巴想了下,茫然地摇摇头,“应该没有吧?我不曾听人说过。但是他跟县老爷家的公子很要好,我看见过几次他们一起到茶馆里去。”

苏绾笑道:“我看他气度有些威严,还以为做过什么官。”

“这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听人说他是从京城里来的,说不定家里真是做大官的呢。”江听雨咧开嘴笑起来,脸颊红扑扑的,不知遐想到了什么。

苏绾见她那么喜欢人家,心中却隐隐不安。虽然只见过两次,但她能感觉到那位应先生跟她们不是一路人,像他这样的人,眼光也低不到哪里去,如何能看上贫苦人家的姑娘?

她岔开话题问起钟无媚,江听雨脸上添了几分忧愁:“她到柳公子家里看看去了,今天我们去明月阁,那里的妈妈说柳公子告假好几天了,说是家里母亲旧疾复发了。这段时间雨都不见得要停,估计不适合养病,无媚也放心不下。”

柳家彻底没落了,如今竟没几个人能照顾柳夫人。

苏绾叹了口气,问道:“柳夫人是怎么了?”

“听说是常年体弱,一到春冬之际就咳得厉害,那个妈妈说柳夫人好像咯血了。”

那应该是肺痨了,在这个缺少相应药品的时代,这相当于绝症了。苏绾心里难过,忍不住问道:“那有按时吃药吗?”

“有的,”江听雨说:“柳公子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真的很孝顺。不吃不喝也要给柳夫人买药,我听无媚说他为了这个当初还给明月阁做闲汉的。”

闲汉就是给青楼妓子跑腿的,算是最下层且低贱的活儿了,说出来是要被人耻笑的。苏绾编着灯笼架的手停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的好。

人各有命,本该顺其自然,但是看着别人在这虚无的命运里挣扎,自己也是难过又无力。

“小六、小六!”

有人兴高采烈地喊她,硬生生打断了她的忧伤。

只见墙外的枇杷树上摇摇晃晃,一只手拨开大片的叶子,然后探出一张淤青未消,笑得格外吓人的脸。钟子林说:“我请你吃枇杷,接好了!”

“不用……”苏绾还没说完,就看见他手臂一摆,她急忙伸手去接,怎料这夕阳照在脸上晃得刺眼,一个不留神,额头就被“咚”的一声砸中了。

苏绾眼前一白,龇牙咧嘴地捂住额头。

江听雨吓了一跳,丢下竹条来看她的伤势,光洁白皙的额角有点泛红,沾了点淡黄色的枇杷汁水。

钟子林着急道:“妹妹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能接住!”

苏绾看到了他来不及隐藏的那一点得意洋洋,缓缓俯身捡起那颗枇杷,把眼角的泪花憋了回去,仰起脸朝他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什么事,就是枇杷不能吃了,三哥哥多摘点给我好吗?”

江听雨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眼睛一下子亮了:“我也想吃!三哥也摘点给我。”

钟子林报了上次的一拳之仇,总算有了一雪前耻的快感,十分乐意地给两人摘了好几串果子。

苏绾一手接一串放到怀里,缓缓抬头笑道:“三哥哥——”

“我也请你吃枇杷。”

钟子林预感到大事不妙,想要溜下树去,后背就被砸得一阵钝痛,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顿响,椭圆的小果子落在他的手臂、后腰和腿上,他只觉得眼冒金星。

两串枇杷,只有一个没中,擦着头发丝飞过。

钟子林有点绝望地想,这六妹妹不仅打人忒疼,扔东西还贼准。

清晨,薄雾未散,几只鸟儿在庭院里的树上唧唧啾啾地叫唤。钟少轩在房子列清单进木材,写着写着才发觉纸只剩两张了,他往窗外看去,苏绾正在院子里扫刨花。她向来有早起的习惯。

钟少轩便让她到东市买些纸张。

苏绾抬头看了看,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就拿着钱出门了。

怎料沥城的天气说变就变,等她买完纸出来这天已经是乌云密布,黑沉沉的天压得很低。她加快了脚步,还是躲不开急促落下的雨珠子,噼里啪啦地被砸了一身。

苏绾只好躲进了一旁的屋檐下,拿袖子擦干脸上的水。

沥城东市多酒楼茶肆,有丝竹管弦,佳酿清茗,文人书生爱聚集于此谈笑风生。她停留的这家就是沥城最有名的茶馆,从门口看进去可见里面墙上挂的名人字画,案几上雅致的茶具,花草奇石的摆设。

在茶汤泛起的飘渺雾气中,有个年轻公子端坐着,他的面前有一副未开始下的棋盘,像是在等什么人。

苏绾收回目光,往旁边走了一下,免得挡住人家门口。

雨好像要下个没完没了似的,等了小半时辰也不见要变小,屋檐上、青石板上都在噼噼啪啪地响,白茫茫的看不到巷口。绵密的雨丝随风拂来,苏绾抱着纸后退几步躲开。她喟叹一声,这天气。

她发着呆,忽见雨中缓缓驶来一辆简朴内敛的马车,正好停在茶馆门口,车前坐着的家仆打着伞跳下来等候,车中人掀开帘子下车。

淅沥春雨中,他在伞下抬起脸,就看到了杵在那里的苏绾。惊蛰前后乍暖还寒,她身上只着单薄的旧春衫,裙摆淋湿了一点,冻得脸上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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