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看上去距离她极远,但无钥感觉没两步便走到了门前。
无钥头一回抬眼望向这扇门,却发现,刚才自己距离得太远,并不曾看清此处的全貌。
此处原来不只有一扇门,更有直达云边的城墙,氛围阴森,但无钥不曾却步,径直朝着门里边走去。
一穿过这扇大门,她看到一袭黑衣的男人躺在不远处的彼岸花海中,他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和上次她在梦中见到他时没什么区别。
他仿佛一直躺在此处,从未动弹过。
原来她早已在梦中提前见过黑曜了。
无钥走上前去,她越走越近,脚底下的土地却变得越发泥泞,一双双白骨的手再度从泥泞里挣扎着伸出,便要抓住她的脚踝。
她纵身一跃而起,看着底下一茬又一茬的手密集在一起,直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飞往黑曜的方向,落在他身前,随后眸光静静从他脸上划过。
“叫醒他。”
就在此时,一道带着嬉笑意味的嗓音在她脑海中绽开。这吐气如兰的嗓音,低沉轻柔,如同一道气音,轻轻吐露出。
无钥下意识就听从这道声音的话,伸手作势要去摇晃黑曜,但半道间猛然反应过来。
自己差点着了魔。
这道声音,不是头一回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你是谁?”
因险些被蛊惑,无钥口吻间带着些许质问。
“我…我是你啊,呵呵……”
这道声音轻声笑起来,笑声清脆如银铃,状似俏皮的小姑娘,但不知怎的让人感到背脊一凉。
由于这声音过于熟悉,无钥心底划过一阵慌张,她攥紧了手:“撒谎,你不可能是我。”
只是,她很快便稳住心神,清越的嗓音中染上冷意:“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寄生虫。”
那道声音听了这话,似乎有些不悦,但语气仍保持着柔和,仿佛没有任何言论能使她:“寄生虫?你的话真是让人伤心呢…我当真没有骗你哦,我就是你,是另一个你。”
说完,她又发出“咯咯”的笑声,笑得可以说是有些瘆人。
大言不惭的骗子,这么看来不只是寄生虫。
如此大费周章地钻进她的脑袋里,她究竟想从她这里获取什么?
见无钥不再说话,这道声音却并没有安分下来 ,而是继续在无钥的脑海里发话:“另一个我呀,不论你想什么,我都是知道的哦,而且我还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就比如,你的前世……”
前世?
无钥心头一紧,面上却仍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前世,我不在意前世。至于你,从我脑袋里滚出去。”
“不在意?另一个我很喜欢说谎嘛,可惜说谎的技巧实在是不够高明……”
“想知道前世是怎么死的吗?”
她说到了无钥最关切的问题,虽然无钥已不再过问黑曜那些往事,但这不代表她不在意。
她沉默了,心底却在质疑这道声音的可信度。
“前世咱们死得可惨了,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声音的语气又俏皮挑逗起来,却让人捉摸不透。
“我不认为你说的话可信,除非你能证实。”
“好啊,我这就证实给你看。不过,你得先听从我的安排哦,首先,你看到黑曜身上那道符了吗,先去把它揭下来吧。”
无钥转头看向处于沉睡中的“黑曜”,她看清他胸前敞开,清瘦的身形展露无遗,胸前白花花一片上正贴着一张黄色的符。
应该揭下吗?
她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呢?
总有种,揭下这道符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错觉。
她伸出手,却因为迟疑,并没有上前。
“傻瓜,快一点啊,你马上就要醒了,醒了可就没机会听到这些故事了。”
脑海中那道声音见她迟迟未动,开始催促她,声音里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无钥停下手。
直觉告诉她,有诈。
“万一这符揭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可逆转之事呢?我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无钥语气凛然,她纵然对前世有些好奇,但她身为修行之人,必须要对一切负责。
“傻瓜,我难道会害你吗?你可是另一个我啊……”
那道声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急切招致来无钥的怀疑,声音的分贝慢慢降下来,试图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方式撬动无钥的心防。
无钥依旧没有动作。
“无钥,醒醒。”
就在她准备席地而坐时,一道声音犹如天光般打破此处的寂静。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娇而不弱,动听悦耳得让人不经意酥了骨头,只是对于无钥来说相当陌生。与此同时,听这声音的方向,却并非从脑海中传来,而更像是……
无钥抬头看向苍穹,不,这声音也不是从头顶传来的。
那是从何处?
不对,她此刻处于梦境中,她应该醒过来了。
“该死。”
无钥心底里的那道声音仿佛有些急了。
原本老老实实坐在原地的无钥瞬间眼前一黑,随后再度失去意识。
……
“孟姑娘,醒醒。”
无钥感觉脑袋有些晕乎,又有些沉甸甸的。
她缓缓睁开眼,一张绝丽容颜映入眼帘。只见女子身着墨色衣衫,身量纤纤,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岁,手持一水壶朝她走来。
霎时间,她瞠大了双目。
“你是…”
无钥甫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一般,简直是一副破锣嗓。
她轻咳了咳,女子见她醒过来,走得更快了些,蹲下身,将水壶送到她嘴边。
“慢点喝。”
她一靠近,无钥才感受到来自她身上冰冷的气息。
“你是谁?”
她目光瞥过那绝丽女子,因她过分漂亮,无钥心中难免少了些许警惕。
但她还是反应过来,怎能因为对方是美人便放松警惕。随后又迅速建立起心理防线。
她的视线划过周遭,这是一间简易的木屋,房间狭小空荡,只有她身下这一席草席,还有不远处的一桌两椅,可惜那一桌一椅亦是瘸了腿的,一阵风拂过,晃晃荡荡。
很显然此处并非是她昏迷前所处的幻境,而是一处陌生的境地。
女子见她眼中满是警惕,倒也很能理解。
“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是我将你和你师兄从幻境中带了出来。”
她神色平静,不同于面容自带的艳丽逼人,一双眼眸却是格外清澈柔和,明明白白地映出无钥那含着几分猜忌的神情。
这倒也是,这样看来对方若存了加害之心,便可以趁着她晕过去时将他们抹杀,的确是没什么必要再将他们救出了。
“我叫花靥,取自笑靥如花,你可以唤我阿花。”
倒还真是人如其名,无钥心想。
就是阿花这个外号……
无钥克制住自己的笑意。
“那请问,我师兄他人呢?”
“适才刚刚出去给狮虎城的修士传送信息,说是要将所有修士聚集在起来,一起对付冥琰堂。”
无钥轻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冥琰堂那件事,的确是正事。就算不是师父布置的历练任务,他们也无法坐视不管。
她想着想着,慢慢从草席上起身,然而她刚撑着手要起来,就感到右肩处的伤口似乎撕裂,疼痛无比。
“诶,你先别起来,你的肩膀为毒器所伤,需要养上几日。”
阿花忙走上前,替她查看伤势。
走得近时,无钥才注意到她浑身冰冷的气息。
“容我冒犯,阿花姑娘不是人吧?”
阿花神色一顿,随后点了点头:“嗯,我是鬼。”
“那你认识…黑曜吗?”
就在她发出这一疑问时,阿花转过头去整理药箱,大概是没有听清无钥的话语:“什么?”
无钥轻笑一声,掩去脸上异样的神色:“没,没什么。”
“快,先把这枚丹药服下,对你的伤口复合大有裨益。”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阿花看着她,轻笑了笑,点点头却一言不发。
丹药里混合着浓郁的草木清香,无钥只觉得瞬时间口齿清凉,隐隐觉得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由于此时不能使用灵力真气,无钥无法看出她的修为,只知道她是个对她没什么恶意的鬼。
阿花看着无钥将药服下,随后走出门。躲开了无钥的视线,来到门外的一处角落,迅速布置起一道阵法。
在平日里,和黑曜大人通讯上往往不是一件难事。
然而,这次似乎不大对劲。
阿花看着幻象上满身黑袍浸满血水,胸前钉上数十颗噬魂钉的黑曜,瞬时一怔。
见是她,他面色不改,只是用湿漉漉的黑衣裹住胸前。
“您…这是…”
阿花看着黑曜四周的环境,迅速反应过来他在何处,一时间担忧神情浮现于面上。
“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阿花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她”代指何人,便娓娓道来孟无钥的情况。
黑曜听闻前后经过,在听到无钥受伤时,眸色略深,沉着声道:“她伤势如何?”
“伤势不重,对于她这样的剑修,修养五六日便足矣。”
闻言,黑曜悬起的心慢慢沉下去。
“大人,接下来的任务,请您指示?”
阿花话语刚毕,却瞧见光幕中的男子自口中吐出一口血,面色苍白,却未曾流露任何神情。
“你且先跟着她……”
“大人,您…可是傀刹大人已经警告过您……”
黑曜眸光一沉:“现在就安排下去。”
我自有办法。
他再次将衣衫敞开,露出背后那三十六颗噬魂钉,钉子在凄清的月色下泛着锐利银光。他掌腕一翻,他轻而易举地将定在身上的数十个噬魂钉剜掉,连带着模糊的血肉。
从头至尾面无表情,只任由血如水柱般涌流而出。
随后他看向暗无天日的牢笼,古井无波的眼底流露出一丝讥诮。
“殿下,黑曜他…”
座上那人一袭玄色衣袍,似要将自己隐进墨色中,看不清面容。
但即便如此,座下之人仍是不敢抬头直视他。
“说。”
男人发出简短的声音。
“黑曜大人他不见了……”
侍从话音落下,随后是漫长的死寂。
在众人惊恐的视线下,地上跪着的那家伙瞬时化作一地的齑粉。
满座皆惊,人声哗然。
一人拖着漫长的血迹从后面慢慢走来,手掌心里的冥火仍在剧烈跳动。
座上男人见状,脸色一变,拍案道:“将他擒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