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是带着死亡气息的红。
远处云层似爆开的血管，汨汩流下腥红血液，翻涌着的狂风由此染上血色，团成巨大的血浆漩涡，漩涡不可一世摇摆，呼啸刮过山峦起伏的土地，颤巍磨出点点血浆。
血浆如淅淅沥沥的雨，滴答倾洒于干涸开裂的地面，大地随后剧烈摇晃，裂缝咔咔四处蔓延塌陷，形成深渊般的断崖。
黑色雾气争先恐后从断崖下漂浮上来，接触地面的一刹那，扭曲着凝聚成型，化作模糊不清的黑色人影。这些人影身躯舞动，飘荡在空中，而后浩浩荡荡冲向天空，撕咬躲在那里的飞行妖兽，霎时间，天空响起成千上万道哀鸣，无数光点振翅坠落！
脚下尸横遍野，极具震撼的场景，慕云霏难言恐慌。
这是……这是哪儿？
她想挪动脚步，身形却纹丝不动！
慕云霏垂下头，赫然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通天石柱上！
数百根刻满符咒的粗壮青铜链条将她牢牢圈禁，覆盖住她脖子以下所有地方，最可怕的，是青铜链条另一头并非钉在地上，而是捆在人的脖颈处！
放眼望去，一片人族颈戴青铜链条，跪在慕云霏的脚边。她们双手上扬，呈一个虔诚祈祷的动作，口中念念有词，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嘴唇念出残影，根本听不见、也瞧不清她们说的什么！
慕云霏只闻到焦味。
她感觉身体里有火在窜，这股火一寸一寸吞掉她的骨与肉，搅动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她心中一悸，皮肤骤然龟裂，浑身冒起炽红焰火！
她惊恐万分，试图呼喊求救，但焰火往上升腾，视线里全是浓烈的红。
悠远绵长的古老钟鸣敲响，仿佛经历老与小的年龄、死与生的界限，跨过漫漫时间长河，仅为慕云霏听见。
耳边有风拂过，是断断续续的低语：
“死。”
“天命。”
“你。”
慕云霏身体一跌。
天光乍破。
强烈的光线刺中眼睛，慕云霏眯了眯眼，她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怎样的噩梦？
不记得了。
一位身穿布衣，面色坨黄，佝偻着背的中年男人看到慕云霏睁眼，诧异道：“啊，醒得倒是挺快。”
慕云霏晃晃头，打起精神，目光扫描四周的环境。
她身处一间陈旧木屋，这个木屋很简陋，屋顶湿漉漉的还在渗水，窗户松垮垮关着，底下是一团厚厚的稻草，自己的手则被绳索牢牢捆在背后。
慕云霏回想起倪岁檀，警惕后缩身子，连续发问：“你是谁？这是哪里？我的同伴呢？”
“我姓刘，是村里唯一会辨别药草的人，大家都叫我刘大夫。”
“刘大夫……？”
“等等！”
慕云霏反应过来，她能听见别人说话了！
耳朵是什么时候好的？
有更要紧的事情在身，当下没有管这个问题的功夫，慕云霏记得倪岁檀说过，背着她来到一个村庄，找里面的大夫要来药草。
这个大夫，该不会就是眼前的中年男人吧？
慕云霏接着问道：“我的同伴是不是找你要过药草？”
刘大夫：“是。”
他谈起红雾：“那位大人有事先行离开了，走之前令我看住你，所以说你仍然在村庄里。至于你的同伴，她和你没有关在一起。”
慕云霏担心，着急道：“她被你们关在了哪里？她现在有没有事？”
刘大夫摇头，不说倪岁檀的位置：“姑娘，别白费劲打听了，你逃不出去的。除了你、你的同伴、我以及我家隔壁的张樵夫外，附近再无旁的活人。”
慕云霏坚持追问：“刘大夫，你好歹把我同伴现在的情况告诉我啊，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那妖物吃掉？”
“这你放心，她没被吃掉。”刘大夫叹气，“但我看她那样子……”
刘大夫表情带着一丝惧怕：“可能陷入了大人制造的幻觉。”
“大人？什么大人？分明是妖物！”慕云霏瞥了眼刘大夫，他提起红雾时，整个人的神态顿时变得恭恭敬敬，差点幻视客栈店小二。
吐槽完称呼，慕云霏抓住刘大夫话里的两个字，问道：“幻觉？你是怎么知道的？”
“罢了罢了，都告诉你吧。”刘大夫深呼吸，下定决心，打算将红雾的来龙去脉全部讲出，“你是从四方镇里，侥幸逃出来的人吧？”
慕云霏：“没错。”
刘大夫娓娓道来：“一切都得从四方镇说起。这个地方处于燕国边境，接壤山陵，碍于位置偏远，路过这个地方的人并不多，故大家对四方镇上的过客都有点印象。”
“三月前，四方镇来了一位黑袍人。这位黑袍人行为举止十分古怪，进镇后既不问路，也不用膳，似乎了解小镇每个地点的位置，直冲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那家客栈想必你应该熟悉。大人附身的店小二你见过吧？客栈就是那个店小二的爹娘所开。”
“我能知晓这般多，是因为镇上的医馆经常找我收药草，我和他们一来一回打交道，自然便清楚这些事。”
刘大夫继续向后说：“黑袍人住进那家客栈，令店小二不要打扰他，客官都这样嘱咐了，店小二不敢打扰。可是七天过去，店小二从未见黑袍人出过房间，镇上其他人也未见黑袍人出过房间，担忧之下，店小二打开黑袍人的房门。”
“不料一进去，就是满屋诡异的红雾，这红雾见房门打开，嗖地冲出去。店小二追不上，回去看黑袍人的状况，他见黑袍人睡在床上，就去捞黑袍人的被子，结果刚打开被子，发现里面的黑袍人早已断气，不仅眼窝凹陷，身上的皮肤还变得干瘪，像被什么东西吸走内脏！”
“有人死在客栈，是瞒不住大家的，更何况这个人死状怪异。后来，县太爷听说四方镇的事迹，为了做点引人注目的功绩，于是派衙役查案。”
“衙役验完尸，看见黑袍人的内脏还在，之前的猜测推翻，没人清楚凶手是怎样做到这种地步，查来查去，最终一无所获，倒还丢了几条人命。值得一说的是，这几条人命死相与黑袍人相同，身体都是一副被吸干的样子。”
慕云霏思索：“被吸干……？”
凡人身体最核心的三个东西，一是灵魂，二是肉｜体，三是阳气。
灵魂即为人的意识，假若没有灵魂，光有身体，那么这人相当于死人。
肉｜体是人意识的载物，是人接触外界的媒介，有肉｜体的存在，灵魂方能产生视、听、触、嗅、味这五钟感觉，要是没有肉｜体，只有灵魂，这个人不能称之为人，得叫鬼。
阳气相当于人的能量来源，倘如阳气过少，人的肉｜体会感觉萎靡无力，常言道的精气神，也会跟着衰弱，人透露出的气场便是昏暗的、消极的、阴沉的，完全没有阳气在身，可以说是活死人，精神沉睡，但肉｜体还有心跳。
凡人能被妖兽邪怪吸干，无非就是为了灵魂，为了阳气。就是不知道，那红雾究竟是为灵魂，还是为阳气，亦或者两样都有。
慕云霏回望客栈的种种，后厨里，红雾控制的女人失去痛觉，说明女人没有意识，只剩一副空躯壳，而地上的尸体，腐烂地坐着，明显也是没有意识。
她想，红雾很大概率喜欢人族的灵魂。
听到慕云霏重复的话，刘大夫打了个哆嗦，脑海里止不住地回忆村民惨状：“死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起传言，说四方镇闹鬼，县太爷见事情不好收拾，干脆不再管四方镇的事，后来四方镇上的人基本死掉，成了远近闻名的鬼镇，周边村落无一幸免，全部被……大人弄成干尸。”
慕云霏：“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刘大夫神色哀伤：“大人留我当诱饵，我才活下来，我隔壁家的樵夫也是如此，想来那店小二同样是，不过现在……那个店小二已经被寄生了。”
“姑娘，我不是故意骗你和你同伴的。我不想死，我还想活着，你变成鬼，千万不要回来找我……”刘大夫畏畏缩缩地看着慕云霏。
慕云霏当没听到这句话。
这刘大夫与店小二如出一辙，说那么多话，都是为了减轻心里的负罪感而已。
她提起刘大夫才说过的“幻觉”：“刘大夫，刚刚说的幻觉，是什么意思？”
刘大夫没见慕云霏答应不索他命，讨好恭维道：“姑娘，你是个天纵奇才的大侠，我第一次遇到姑娘这种不怕幻觉，醒得很快的人。”
拍完马屁，开始解释幻觉：“大人会释放出它的分身——红烟，红烟有两种作用，这两种作用不可以同时进行。红烟钻进人的七窍，要么是杀死人，夺取人的身体，要么是制造幻觉，让人沉眠梦中，而这个梦是什么样子，得取决于人最深刻的印象。”
“深刻的印象有好有坏，如果好的幻觉，脸会放松地笑，不愿意走出大人织出的美梦，如果是坏的幻觉，脸会皱起来，无法反抗恐怖的噩梦，反正不论哪种，都会死在幻觉里。”
慕云霏听完，按照刘大夫的形容，红雾能力岂不是能利用梦来制造幻境？
打听这么久，终于打听到有用消息。
捆住在身后的绳索恰好在这时磨断，慕云霏捏紧银光。
多亏后厨那具尸体提供的匕首，还有她的师妹倪岁檀，给她换衣服清理伤口后，没忘记把匕首藏在她后腰。
盯着还在说话的刘大夫，慕云霏悄悄前挪身体，暗中握着匕首，火速抵住他的咽喉。
慕云霏问：“你说的那个县太爷，他所在的县，应该往哪个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