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报演出结束,入学军训就此落幕。
大一新生重获自由,如倦鸟归林,迫不及待回宿舍换常服。
棉麻质地的白色长裙,套过修长的脖颈,掐住纤细的腰肢,波浪裙摆落在弧度优美的小腿上。
再对镜,护肤,底妆,眉毛,眼影,腮红,最后旋出唇釉,涂一嘴夏末烂番茄。
取下抓夹,散落一肩微曲鬈发,徐虞的宿舍门被人敲响:“徐虞,好了没?”
月余的相处,室友早已见怪不怪,淡定过去开了门,放楼下农学院的白昭进来。
“马上好了。”徐虞的视线依旧盯着镜面,双手熟练地戴上素圈耳环。
左右检查一番,她满意:“好了,走吧。”
白昭靠着床架,看她伸手取包,她啧啧:“我们是要去酒吧,不是去参加奥斯卡颁奖,你穿得这么女神,不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吗?”
徐虞套上细跟凉鞋:“我就是下田,也要这么穿。”
真正要下田的白昭扯了扯嘴角,明摆着欺负她是吧?
她们要去的酒吧就在隐鸢大学校外的巷子里,据说老板姓刘,很年轻,也曾是本校的学生,毕业后不想回家继承家业,就开了这间酒吧,每日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也就是这间酒吧的名字。
能把“死”字明晃晃挂在招牌上的,可想而知这老板也不是个正常人。
酒吧实行预约制,甚至也不是预约了就能进去,老板会挑选自己看不顺眼的名字给他剔除——足见古怪。
白昭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拿到了今晚的三个入场名额。作为她唯一的青梅,徐虞理所当然地占有了一个。至于另一个,白昭拉上了自己的室友阿蝉。
阿蝉是西北来的孩子,身形不算高大,却很有力气,曾在入学时以一手拎起两只大行李箱上了八十级台阶而名震校园。
话不多,人却可靠,白昭迅速将她划为自己罩的。
酒吧很热闹,音乐迷幻,灯光绚烂,酒水也不是一般得贵。
只是徐虞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头的装饰,怎么越看越有一种置身坟墓的感觉?
还不是一般的墓,有点像她曾去参观过的汉陵。
果然那个刘老板是个怪人吧。
三个年轻女生进酒吧,无异于鲜花进了蜂蝶群,一轮下来,酒水还没花自己一分钱。
当然也不乏登徒子想要动手动脚,但谁也掰不过阿蝉的手腕。
喝了点酒,看白昭拉着阿蝉蹦了会迪,徐虞渐渐觉得无趣。
她一贯不太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这次是好奇,见识过了,也就没了兴趣。
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也快要到门禁了,她们决定结账回去。
吧台处还有别人在,音乐声太大,听不清他们在争论着些什么。
徐虞只扫了为首的男生一眼,对方却眼睛一亮,扑过来就抓了她的手,给她带到酒保面前,扯着嗓子吼:“呐,这也是我们学校的,我学妹,她可以作证,我绝对不会赖账。”
酒保疑惑地打量了他们:“是吗?”
徐虞抽回了手,她皱眉:“你谁啊?”
酒保:“……郭嘉你又骗我?今天不把账都结清了,你别想出这门!”
他挥了挥手,就有黑衣人从门口过来。
那叫郭嘉的男生慌忙躲到徐虞背后:“别呀,我们真是一个学校的。”
他又掰过徐虞的肩:“学妹,你真不认得我吗?我是郭嘉啊,你没听说过吗?”
看徐虞面露茫然,他很是受挫,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没关系,我认得你,总分第一考进我们隐鸢大学的天才少女,你入学通知书上的毛笔字还是我题的,怎么样,写得很好吧?”
这神神叨叨的,徐虞没了耐心:“你究竟想干嘛?”
“我想……”郭嘉凑去她耳边,“学妹借我点钱呗。”
徐虞被气笑。就算是一个学校的前后辈,也没有一上来就要借钱的吧。更何况,她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学长呢。
她决定不管,只向酒保说:“我们那桌结账。”
结果下一秒,那叫郭嘉的男生竟然直接往地上一赖,抱着她的腿就开始号啕:“心头肉你不能这样不管我啊,我的生死都在你手上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也是不巧,偏偏这时候音乐声小了,几乎全场的人都听见了他的无中生有,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徐虞冷着一张脸:“你松开!”
“我不!”郭嘉抱得更紧了,还抬起头朝她眨了眨眼,“只要你帮我付了酒钱,我从此以后就都是你的人了,心头肉~”
徐虞没想到一个男生也能媚到这种地步,一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回头向白昭求助,哪想到那家伙非但不来帮忙,还举着个手机拍得乐呵,牙龈肉都露出来了。
“你干嘛呢?”她质问。
白昭忙收起手机:“没什么,留个证据嘛,他不是说只要你替他付酒钱,他以后就归你使唤吗,我看这笔生意挺划算的,你就答应了吧。”
她这么说,郭嘉猛猛点头:“划算的,绝对划算的。”
徐虞:“……”这群老六!
终究她还是给这个叫郭嘉的学长付了账——只有阿蝉去确认了这点,他的确是隐鸢大学的学生,法学院的,因为常年逃课被其副院长孔融列入黑名单。
来时三个人,回去多出一人,堪比恐怖故事。
更恐怖的是,因为在酒吧耽搁了,他们没赶上最后的门禁。
更更恐怖的是,宿舍群里跳出消息,说今晚有查寝。
更更更恐怖的是,那位以冷脸著称的学霸张机,此刻就站在铁门后面,冷漠地看着一群深夜归来的酒鬼。
偏偏郭嘉还不知死期将近,主动攀上铁门同张机打招呼:“哟,这不是张机嘛,来得正好,快帮我们跟门卫大爷说说情。”
张机压根就没看他,视线越过他的肩,落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徐虞身上。
从小就被这种冷淡眼神压迫着,徐虞依旧不习惯。她摸了摸裸露在外的胳膊,感慨果然是秋天了,夜里竟然有些凉。
见张机不搭理自己,郭嘉又从栏杆缝隙中伸出手来晃了晃:“嘿,张机?”
怕他被张机的眼神扎成仙人球,徐虞伸手抓了他的衬衫领子:“别叫了,今晚是回不去了。”
在以严厉著称的张机面前要求他开后门,就算是给他灌下十瓶威士忌,他也不会松口。
“那怎么办?”郭嘉眨了眨眼,瞬间水雾迷蒙,“这要是被记过了,我这学期就完了。”他伏到徐虞肩上痛哭。
白昭也摸了摸胳膊,好像温度更低了呢。
徐虞抖开郭嘉:“不是只有大一才查寝吗?你哭什么?”
郭嘉好似才想起来:“哦,对哦,那我不哭了。”他甚至还装模作样擦了擦眼角。
“哟呵,怎么都站在这呢?”祢衡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过来就要拍拍张机的肩,被他一个侧身躲过。
祢衡也不在意,他敲了敲栏杆:“回来晚啦?”
白昭猛点头:“快,猴哥,快去帮我们求个情,马上查寝了。”
祢衡瞥一眼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张机,意外地他竟然没有阻止自己,于是一挥手:“包在我身上。”
三秒钟后他又出现在了门口。
“那个,你们孔院长就在门卫室……”祢衡挠了挠头。
“……那完蛋。”郭嘉彻底生无可恋。
“不会真回不去了吧?”这下白昭是真有点担心起来了。
徐虞干脆破罐子破摔:“回不去就算了,我们打车回家。”
幸而她和白昭都是本地人。
郭嘉指了自己:“那我呢?”
徐虞还没说话,白昭就抢先道:“我带阿蝉回我家,你是我们徐虞的人了,当然是跟着她。”
“哦~”郭嘉语调都飞上了天,“我同意。”
“什么?那我也回家。”祢衡说着就要翻门,被张机一把拽住。
“等我。”他语气依旧冷淡,但从小熟悉他的人都听得出,他不高兴了。
至于罪魁祸首是谁,没人愿意承认。
很快校门就被打开了,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竟然能说服不近人情的孔院长放人。
对此,郭嘉表示十分佩服,同时想深入学习一下,却被张机无情拒绝。
“再不回宿舍,真要赶不上了。”很明显,他这话是对徐虞她们说的。
“哦,哦。”徐虞讪讪的,想要道谢吧,却又说不出口。
还是白昭丢下一句“谢啦”,然后拉着她跑走。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依稀听见祢衡调笑:“啧啧,开窍了啊张机。”
伴随着郭嘉不知死活的追问:“张机,怎么搞定的孔院长,也教教我啊……”
惊险万分通过了查寝,徐虞才有时间平复下心情。
浴室有人,她就先摘下耳环,绑起头发,顺便点开微信,打算跟白昭交流下今日心得,才发现被她设置了消息免打扰的四人群顶着红点点坐在第一排。
她点进去,下一秒便起身冲下楼。
白昭你完蛋了!
一则微信及时闪现,拯救了岌岌可危的白昭。
许久未联系的张机头像顶下了四人群,徐虞几乎是迟疑地,最终还是点开了对话框。
张机:下楼。
短短两个字,一个句号,言简意赅。
不知为何,徐虞现在有些不敢下去。
小时候还不觉得,时常拉着他跑出去玩。后来上了学,大人们总说,不要打扰哥哥们学习——都是哥哥,认真学习的永远只有张机,也只有他,出来玩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他是天之骄子,出身好,自己也聪明,从幼儿园开始就是老师们眼中的优等生。
等徐虞也开始上学,他已经是校园传说了。
好像人人都很崇拜他,甚至年岁渐长,他的相貌也越发出众了。据说情人节那天,他课桌里的巧克力多到堆不下。
但从未听说过他有女朋友。
女朋友啊……
徐虞靠在楼梯扶手上,晃荡着一条腿,凉鞋的细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台阶。
有女生结伴上楼,看到她这样,很是疑惑,尽量保持了距离,等走开了些两人才继续咬耳朵:“楼下那个帅哥是谁啊?”
“不知道啊,表白墙问问去?”
“人家是来等女朋友的吧?”
“有什么关系?万一是来分手的呢?我看他脸色不大好。”
徐虞心一紧,果然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吧……
她不想下去,但也清楚,以张机的性格,他可以站一晚上也不带挪一下。
就是这么死心眼儿!
算了,她安慰自己,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早死早超生吧。
磨磨蹭蹭下了楼,张机果然就在正对着门的地方,听见鞋跟响,他抬了下头。
徐虞又心虚了,但还是装作无事:“什么事?”她尽量轻快地问。
张机将手里拎着的袋子递给她:“记得吃。”
“什么?”她疑惑地接过,扒拉着看了眼,醒酒药……
“我没喝多少,我就是去玩玩……”她辩解,但对上张机清冷的视线,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知道了,上去吧。”张机扫过她在炽光灯下白得发亮的胳膊,“晚上凉,下次出门记得带件外套。”
“啊?”再想不到他会说这些。
上一次跟他面对面说话,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气她化学卷子怎么犯了个低级错误,她还死不承认。
在倔强这件事上,她也不遑多让。
“时候不早了,上去睡觉吧。”张机看了眼手机,“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第一节在A楼三层多功能教室,十点钟,别迟到了,那位老师卡出勤的。”
“啊?”她好像不会说话了,怎么他比自己还要清楚她的课表?
看她呆呆愣愣的模样,张机似乎是笑了:“算了,我会提醒你的。”他挥了挥手,“现在上去吧,我也回去了。”
徐虞抱了袋子,只觉得脑袋懵懵的,大概是后劲上来了。
她看着张机慢慢走远,路灯又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
她知道自己有一句“晚安”,却只敢在心里同他的影子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