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的闹钟响了第三遍之后,谢迟终于渐渐转醒。他伸长胳膊关了闹钟,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拨弄两下头发,起床了。
今天天气还算不错,谢迟洗漱完之后站在衣柜前边选衣服,最终还是挑了身牛仔套装,大了双板鞋,省事儿。
他拨弄了两下头发随手抓了个发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给沈舫川发语音:“马上下去。”
他正准备往门外走,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拿宿舍钥匙,于是折返回去拿上。等再一出门的时候,从隔壁宿舍走出来一个穿着无袖背心、短裤,脚上踩着拖鞋的锅盖头,可以说和谢迟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这男生谢迟没认出来,他正准备绕过这人下楼,就被叫住:
“谢迟?”
“Talent Monster.”
见谢迟被叫住停下,锅盖笑了两声儿,“真是你啊?听许声说你去了东大附中,还真是巧啊,我们住隔壁呢!”
“我有事,先走了。”谢迟不太想理这人,步伐迈的大了些,却听见后面锅盖还在说话。
“裴寻也在这栋楼,你见到他了没?”
“交大附应该在楼下吧?”
“说起来,Talent Monster这名字好像还是他起的吧……好酷啊……
交大附,交东大学附属中学,裴寻的学校。
谢迟实在是没有耐心听这人扯闲篇,迈着大步朝电梯走,沈舫川现在应该等着他有一会儿了。还是别给这人太多发挥的机会吧……
“你下来啦,居然真的起来了,还以为你得赖床呢!”沈舫川照例把胳膊搭在谢迟肩上,整个人几乎倚了上去。谢迟倒是有反抗过,还不止一次,但是显然毫无作用,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抗议了。
“你也太小看人,这怎么说也算是正事。”对,在正事上谢迟倒是从来不掉链子,就算是让他早上五点起也不是不行。“吃饭去吧。”
“不过你怎么下来的这么慢?”沈舫川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遇到什么人了吗?”
该说不说不愧是他吗?
谢迟点点头,想转头看他,却被初升的太阳晃了下眼睛。沈舫川大概注意到了,微微往前探了探身体,于是刺眼的阳光被遮挡住,沈舫川的脸直直撞进谢迟的视线里。刺眼的阳光被沈舫川挡在身后,零星露出来的光芒把他的面庞衬得十分柔和。
“晃眼?”他听见沈舫川问他,但是语气中带着些肯定的意味。
奇怪的是,谢迟明明是有一点点近视的,但是他却清楚地看到了沈舫川落在卧蚕处的一颗痣,那颗小痣随着沈舫川微微变化的眼角,也动了动。
他后知后觉,沈舫川不是语气肯定,那种变化,是他对他时时刻刻的注意和无法掩饰的关切。
“现在好很多了。谢了。”谢迟摸摸翘起的刘海,对于刚刚专注欣赏沈舫川颜值的行为有点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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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人不算多,沈舫川让谢迟先去找位置坐,自己则去了窗口买早餐。
谢迟过去的时候顺手拿了筷子和勺子。托沈舫川的福,他现在已经完全习惯兜里揣着酒精湿巾的生活了。这人吃得了路边摊,大概也不是不能睡桥洞,但是怎么居然还有点洁癖啊?
谢迟悄咪咪想,手上一刻不停地擦桌子,然后拿出一张新的酒精湿巾擦筷子和勺儿。
又等了一会儿,沈舫川已经端着餐盘朝他走过来了。果然有手抓饼和甜豆浆。
“喏,吃吧。”沈舫川自己吃的是粥和小笼包,也把盘子往他这里推了推,“你要吃就夹啊,不够吃再买啊。”
“好。”谢迟刚塞了一嘴煎饼,回答的含糊不清。
沈舫川倒是吃得不紧不慢的,主要是注意力都在谢迟吃得鼓鼓囊囊的两腮,觉得实在是可爱,想捏捏,但是估计会被揍的,于是作罢。
谢迟嘴角蹭上了酱,但是似乎他自己没注意到。沈舫川看着这张只能用无比帅气来形容的脸,觉得不能这么放任下去,于是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手帕纸,伸长胳膊,像小时候那样帮谢迟擦掉了嘴角的酱汁。
谢迟吃饭的习惯从小就是这样,像小仓鼠,这么多年,即使两人中间有三年从没见面也没有改变。嘴巴塞得鼓鼓的,闭着嘴嚼嚼嚼嚼,看起来吃得很香的样子,虽然最后也吃不了多少就是了。这个时候,平时看上去锋利的外表就会莫名变得柔和起来,削弱了些让人敬而远之的戾气。
真好啊。沈舫川想。
谢迟有张好脸,剑眉星目不缺少年气,鼻尖栖息着一颗小小的痣,唇色不深但是唇形很好。很好看。
这也是年幼的沈舫川注意到这个孤僻的、看起来不好相处的小孩儿的契机。
也幸好,因为谢迟的外表而望而却步的人,实际上根本无法知道,谢迟其实内心是这么一个柔软、善良又温和的人。
沈舫川会帮助谢迟很多,但是谢迟总会在沈舫川看不见的地方,也在保护着他。
谢迟,是宝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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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同学,能采访你们一下吗?”
谢迟刚把一口煎饼咽下去,就被怼在跟前的话筒吓一跳,再一抬眼,后面居然还站着个人端着摄像机。
谢迟整个人一僵,下意识转头看向沈舫川。
莫名地,沈舫川就从谢迟的眼神中读出了四个字“他们干嘛”
“当然可以啊,采访我吗?”沈舫川接过话题,摄像机果然转过来对着他的脸,“我朋友比较害羞,你们还是别离他太近吧~”
“好好。”拿着话筒的人是个梳着马尾的女人,很好说话,真的没再让摄像机对着谢迟,并且离得远了些,“请问同学,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东大附中,高二。”沈舫川回答得很从容,谢迟喝豆浆喝得也很从容,根本不带抬眼的。“诶呀,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俩得赶紧走了,有机会再见啊记者姐姐。”
说完,沈舫川在桌下用脚尖碰了碰谢迟的脚腕示意。
谢迟秒get,拿着豆浆冲着记者礼貌性点点头,跟着沈舫川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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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概是没机会了,沈舫川和谢迟一起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碰上的是另外一个记者和一个摄像机。于是话筒再一次被怼在谢迟面前。
谢迟毫无灵魂的微笑,然后把豆浆的吸管送进嘴里,另一只手轻轻把话筒推向沈舫川。
“同学你好,能介绍一下自己吗?是第一次参加数学竞赛吗?有什么感受吗对这次竞赛?”
“你好,我叫沈舫川,来自东林大学附属中学高二2班。”沈舫川还是照例胳膊搭在谢迟肩上,另一只手摸摸下巴故作思考状:“不过我不是参加数学竞赛的,硬说感受的话就是……我很看好他。”
沈舫川一边说一边屈起手指用指关节指了指谢迟。
“那请问这位同学,你来这里是为了给大家加油吗?是来参加什么比赛的呢?”记者倒是没想到这种情况,只能先继续往下问,“能不能说几句鼓励的话呢?”
“我是来参加‘人工智能新发展’和‘经济全球化’这两个主题的英语演讲比赛的。会出现在这里首先是因为我最好的朋友,我送他过来。其次想要看看景市各个学校们的精英是如何备赛的,想要学习一下。”沈舫川早在记者问出下一个问题的时候就将身体立正了,此时双手背在一前一后,话语流利,表现得十分从容,“最后,希望各位同学都能在此次竞赛中都能有所收获,减少缺憾。作为东大附中的学生,祝大家都能取得佳绩。”
谢迟默默抬眼看了看正滔滔不绝的沈舫川,在心里默默感叹这人可真是滴水不漏。然后下一秒,话筒又停在了自己面前。
于是,学着沈舫川刚刚的表现,谢迟硬着头皮挤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我叫谢迟,是沈舫川的同班同学。是此次‘数学应用与数理基础科学’竞赛项目的比赛选手。”谢迟面对摄像机还是有些紧张,于是在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他悄悄伸手拉住了沈舫川外套的一角。最终照葫芦画瓢一般,还算顺利的结束了这次采访。
看着采访人员继续了下一个人,谢迟松了口气,抬眼看着冲他微笑的沈舫川有些不明所以。然后被沈舫川示意看他自己的手。
“这么舍不得我啊?”
“滚吧。”谢迟狠狠一甩手,“我进去了,你也该走了吧。”
的确,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在阶梯教室门口挥手告别,并且约好了中午见面的地点。谢迟站在门口,目送着沈舫川迈着大步的修长身影,最后这道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了。
“小迟哥!”是周子木在身后叫他,“还好还好,没迟到。”
周子木紧赶慢赶终于在规定时间内到了阶梯教室。他和谢迟找了边上靠前的一个位置坐下,周围的几个也都是东大附中的,只不过谢迟不认识,周子木倒是挺熟悉的,和他们在打招呼。
谢迟只简单地点头示意,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习题册。他很久不参加竞赛了,几乎快忘了竞赛集训的感觉。沈舫川已经走了,不在他旁边,他竟然有种打心底里发出的不适感。这种感觉,好陌生,无法控制地向全身蔓延……
下一秒,老师叫出了他的名字。
自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谢迟几乎如条件反射一般抬头,但是整个身体僵硬在原地,甚至忘了答到。于是那老师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带着些不耐烦。
旁边的周子木捅了捅谢迟的手臂,谢迟才举手答了一句“到”。
谢迟无法忘记,就是这个老师,就是这个声音,在四年前的那次集训中,给他带来的所有的一切。
于是,年仅十二岁,被誉为此次竞赛“最让人难忘的选手”的谢迟,有长达将近四年未再踏进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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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师也显然还记得谢迟,在看到谢迟的正脸时,语气中的不耐烦终于在语言中具象化了。
此时此刻原本空荡的阶梯教室已经几乎坐满了,就在这里,谢迟仍然无法阻止这一切,几乎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话语刺向他。
“天才的架子就是大啊。”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坐在前面的几排人听清了,包括谢迟在内。“这次景市内部的选拔,第一名应该还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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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小小的谢迟并没有意识到“天才”两个字会带来什么,他只是因为之前在学校的经历下意识觉得这两个字让他很不舒服。
现在的谢迟,几乎是在老师脱口而出那两个字的一刹那,就开始不安地转头,不远处其他学校地人在窃窃私语,有人知道内情有人不知道。他又转头看向周子木。周子木刚答完到,对上谢迟的目光后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又往后看,同校的人几乎都没什么反应。
他们早就知道谢迟很厉害,成绩很厉害,脾气很厉害,但是堆在课桌抽屉里满满的习题册更厉害。
他们只是用敬佩的目光看向谢迟。
“架子大怎么了,你有这资本啊!”周子木拍拍谢迟的肩膀说,“我觉得,小迟哥你有实力拿第一,我相信你。为东附争光!”
“对啊谢迟,你别太谦虚了,这会让人看扁你的!”
“天才怎么了,天才不也是人吗?”谢迟身后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说,“不过迟哥你可别放松啊,我们也不会输给给你的!”
“就是,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谁比谁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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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迟坐在教室的靠窗位置,此时此刻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他的手上,很温暖,谢迟轻轻握拳,他抓住了。
“谢谢你们。”这次不是硬挤出来的笑容,谢迟很开心,也欣然接受了这些带着善意的挑战书,“轻敌可不是我的风格,我不会输的。”
原来,天才也可以是不被人排除在外的。也可以有人不因为“天才”这两个字而先一步认输。
继接受了“Talent Monster”这个称号之后,因为天赋而产生的习惯性被排除在外的不适感,在此刻,已经要消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