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惊向外望,门外站着一个人,墨黑外衫罩着月牙长衫,衣襟浮动,神色冷清,竟然是吕南楼。
往日见他都没有这般冷意,现在只觉寒意渗进来,面前这个人似乎换了个人似的。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吕侍郎。”秦医官讥讽道,“你是过来帮你的新妇一并讲道理给我听吗?”
他进了门来,轻轻将我拉在身旁,向着秦医官缓缓道:“我对讲道理其实没有什么兴趣,我们道不相同,莫浪费你我时间。你第一个想知道的,便是我有没有去查你府上,且有没有查到什么。”
他轻笑:“我若去查,又怎会查不到什么呢?秦医官,你十年前本名叫秦合十,自那件事发生后,你便改名叫秦翼。至于为何改名,想来你心知肚明。”
吕南楼这几句话说得冰冷无比,让那刚才还脸色倨傲的扭转到一边的秦医官倏地转过头,死死盯着吕南楼。
“你在合剂局近十年,小心翼翼,隐藏甚深。原以为事情过后能飞黄腾达,谁知并未如愿,屈尊在合剂局里做了这么多年的医官,直到有一天有人将金子送上了门。”
秦医官脸色死般难看。
吕南楼冷冷哼了一声,眼睛里看到那闪过一丝莫名的之色:“你想得不错,自然有人保你,本应死罪,现如今圣上免你死罪,但要在这囹圄之地囚禁终生,任何人不得探访。你家中除了你在任职间所得,其余全部充入银库。”
秦医官呵呵笑了数声,可那声音听起来难听之至:“既然不死,他日也会有机会出去,乌小原都能出去,我如何不能?”
吕南楼忽而凑近了上去,压低声音道:“秦合十,十年前你助纣为虐做的那件事,你可有半点悔意?若非心中惧怕,如何又会将名都改了?你以为能安身在廷尉府里苟且偷生这一世?”
他说这番话是压低了声音,明显不想给隔墙的人听了去,我站在一旁却听了个清楚。
“你到底是何人?你如此年龄,怎会知十年前的事?”秦医官震惊无比。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曾想过,只要你还有口气,那张验方丢与不丢都无妨,就算你不开口,也会被认为有开口的机会,你家人的安危就全靠你了。能保你的人,也不一定一直保你。”
秦医官听后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脸色灰败,忽而佝偻着身体,低下头再也不说一句话。
吕南楼直起身来,伸出手拉了我,那声音又变了温和道:“走罢,在这里站着这许久,你也该累了,我送你回去。”
我疑惑很久,心中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他,又想起隔墙有人听,硬是压着许多问题被他带了出门去。
两日后,传来消息,秦医官在廷尉府撞墙而亡。我猜测之所以没有服毒而亡,大概是因为上次的配药官甘棠被抓后咬破藏在口中的毒药服毒自尽,后面所有被抓到的人都会先被廷尉府洗一轮口腔才审问,便再无服毒之事。
陈老妪来带我去看修整后的吕府府邸:“白苏,吕侍郎说新府邸的草木已经种了好几个月了,你可有空去看看?”
阿综依旧驾马车来接我。
吕南楼青衣阔袖长衫站在那黑漆铁质大门前,含笑而立:“你得来看看之前种的花草如何了。”
我跟着他身后走过了长廊,那长廊外的草药活得郁郁葱葱,长廊已经重新上了清漆,整个院子显得生机勃勃。
我和吕南楼两人一前一后却无话可。
他在前面走走停停,显然是在等走在后面磨磨蹭蹭的我。
终于,我忍不住问:“圣上既已赦秦医官不死,为何你还是要讲那番话?”
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那样一番话,明明是不给秦医官活路。
虽然秦医官活得时间长一些,但是他自己也笃定相信,保他的人也一定能像保乌小原一样,把他从廷尉府弄出去。
吕南楼停下脚步,仰望着里院中种的那棵树,徐徐道:“他活得太久,这么些年,已是赚够了。”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我追根问底。
“十年前……”他喃喃自语,转过头来凝视着我道:“我也是听说而已,赌一赌,看他是不是能想得起来。”
我觉得这句话就是在敷衍我,用一个听说的事情来逼一条命,没有缘由,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很是不通。
“那你也和我说说,你听说的是什么故事?”我仰起头,很认真地看他问。
他转过头去,又瞧着那棵树许久,风吹过树梢,树叶哗哗地响,那一阵好像我又回到了浒城,在府中的院子里爬上树去摘花的情景。
“也行,我给你讲个故事,我也是听说的……比如两个皇子,已经定了二皇子为太子,其实大皇子也并无异议,可是拥护的朝臣分成了两派,大皇子那一派便很是不服,意见很大。”
“谁做储君不是一样为朝臣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话虽这般说,但是实际不一样。比如国君信任自己的朝臣,当年不支持自己的朝臣是不是就很不爽?有好事情都轮不到自己。”他微微笑道。
“那是自然。”我若有所思点点头,“但是也没有办法呀,太子已定。”
“所以那群朝臣就要想很多办法,把自己支持的皇子拥上太子的位置。其中一个办法,就是削弱太子的拥护朝臣的力量。”
“怎么削弱?”
“有很多种方法,比如让那些力量不断消失。”说到这里,吕南楼沉默了下来。”
“难道要找理由杀掉吗?”我担心地问。
“不会,这个方法太过愚蠢,而且一查便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他们也知道不能用。最好的法子,便是各种常见的方法,比如生病,比如辞官回乡,又比如……”
“只要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吃药不就好了?辞官也得要同意呀,大批量辞官不会引起怀疑吗?”我思索后问。
“生病的确是可以医治,但是若是中毒,而且是无色无味的毒……你在芙蕖宫,也经历过的。”吕南楼回头来看我,脸上表情很复杂。
“那……然后呢?”我回想到在芙蕖宫的那碗汤药,心下戚戚,弱弱地往下问。
“你可还记得那张验方?”
“当然。”我自然记得那张验方,就是在合剂局不见的那张验方,里面的内容我记得,出来后还默写了下来给了他。
忽而我心中一凛,是了,必定有人用了那验方中提到的那棵树。
电光火石之间,我就想明白了十年前的那件事。
秦医官用了验方中提到的那棵从外域带回都城,又种在合剂局内,本身没有毒,其树皮能在焚烧的时候会释放毒气,能让人在一个时辰后才会中毒的毒源,让这些支持不是太子的皇子的朝臣们中的部分莫名中毒,或是辞官,或是医治无效……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冷汗涔涔,身体又开始颤抖起来。
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我冰凉的手,柔声道:“你是不是想通了什么?”
“我……我原本以为秦医官罪不至死,既是得了圣意,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心毒……”我的声音都抖了起来。
“是啊……谁能想得到呢?”吕南楼深深叹口气,脸色变得冷峻,握着我的手反而冷了起来。
“他为何要这般做呢?也有人给金子吗?还是他也是拥护支持大皇子的?”我疑惑问。
“他官职尚微,连上朝堂的资格都没有,一年难得见一次皇子,哪里是什么拥护支持大皇子的朝臣了?他不过是受人指使罢了。”吕南楼皱着眉道。
“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