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墨不顾赵铭的劝阻,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了那扇大门。
赵铭欲言又止,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主动跳入火坑。
“吱呀”一声,房门被完全打开。
相谈甚欢的两人顿时停下来,齐齐看向门口。
顶着两道投射过来的视线,宋初墨的指甲无意识地陷入掌心,他一步一步走了进去:“抱歉,应该没打扰到你们吧?”
坐在主位沙发上的闻铮目光深深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宋初墨与他无言对视片刻,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陌生青年。
沈、言、溪。
他在心中默念出这三个字。
气质出众、典则俊雅。
这是宋初墨对沈言溪的第一印象。
而沈言溪面露诧异之色,视线从宋初墨的脸移到他手中提着的食盒上,神色倏然一变,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快得让宋初墨以为是错觉。
只见对面的沈言溪浅笑着站起身来,主动伸出手,招呼道:“你好,我是闻哥的朋友沈言溪,请问你是?”
亲耳听到这个困扰他已久的名字,宋初墨心中一颤,转向了闻铮,轻声问:“闻哥,不介绍一下吗?”
男人移开视线,终于施舍般开了口:“宋初墨。”
这算哪门子介绍?
“也是闻哥的妻子。”宋初墨主动补充道。
他伸出手回握住沈言溪的手,礼貌回应:“沈先生,你好。”
宋初墨能明显感觉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沈言溪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两人相继在沙发上落座。
沈言溪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温良无害地说:“既然你是闻哥的妻子,叫你【宋先生】显得太生疏,我能叫你【初墨】吗?你也可以跟闻哥一样,叫我【言溪】。”
宋初墨默然看他两秒,却并不顺着他的话说:“我都可以,沈先生请便。”
沈言溪似是没想到宋初墨会这么直白地下他面子,不禁有些愕然,看起来很有几分惹人怜惜的意味。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三面沙发,坐在沙发上的人也是三种完全不同的心情。
宋初墨垂眸,发现桌面上摊摆着几份文件,由于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具体内容是,只依稀从文件的标题上推断出应该是一份协议。
他还没来得及再看,沈言溪已经动作自然地把文件收了起来,浅笑着说:“闻哥,既然初墨来了,那我们就不谈工作了吧?”
闻铮颔首:“可以。”
那一刻,宋初墨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错乱感。
仿佛沈言溪才是跟闻铮同一阵营的亲密对象,而他宋初墨,则是一个站在他们对立面的无关紧要的配角。
宋初墨静了几秒,抬眸直直地看向对面:“说到工作,沈先生,我听闻你是小提琴家,之前一直在国外发展,这次回国,是因为工作的缘故吗?”
沈言溪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闻铮,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直白,又倏然转回来:“可以这样说。”
对方眼中暗藏的那抹羞涩刺痛了宋初墨。
“初墨,我现在在A市仙乐交响乐团里担任首席小提琴,这还多亏了闻哥的帮忙,我今天就是特意来感谢他的。”
几乎不夸人的闻铮破天荒地称赞道:“我不过是替你引荐了团长而已,没帮上什么,你能被正式录取,是因为你自身才华过人。”
沈言溪抿嘴一笑:“酒香也怕巷子深。闻哥,要是没有你的引荐,我再有才华,恐怕也没这么容易当上首席。”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着,宋初墨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可对闻铮的爱意和骨子里的倔强不允许他就此落荒而逃。
所以他昂起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抿起唇角,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沈先生,虽然我不太懂音乐,但曾听说过仙乐交响乐团是A市乃至全国首屈一指的高水平乐团。”
“所以,恭喜你成为仙乐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
沈言溪眼中的惊讶几乎藏不住,宋初墨的反应跟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论他如何假设,也没料到宋初墨最终会说出这样一番大度得体的话。
他果然不简单。
“谢谢初墨。”沈言溪微笑起来,“我回国后的第一场小提琴独奏演出,你可一定要来。”
宋初墨尽力不让情绪泄露半分:“好啊,沈先生到时记得要邀请我。”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落下风。
期间,闻铮几乎没开过口。宋初墨忍不住用余光扫了眼,却见男人正闲适地倚在沙发上,一副看好戏的上位者姿态。
宋初墨骤然惊觉,自己正因为拈酸吃醋,而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和另一个男人争锋相对、唇枪舌剑。
实在是……太难看了。
那点仅剩的尊严也急速土崩瓦解。
宋初墨慢慢地垂下了头,任由心中不断滋生出厌恶和阴暗的负面情绪,藤蔓一样,将他紧紧缠绕、收紧。
闻铮剑眉微皱。
沈言溪看向闻铮,却发现对方的视线落在宋初墨身上。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诡异的静谧气氛,赵铭推着餐车走进来:“闻总,您在食堂订的晚餐到了,是现在用餐吗?”
闻铮收回视线,目光沉沉地看着餐车,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应道:“好,端过来吧。”
赵铭将餐车里花样繁多的精致佳肴一盘盘全部摆到桌上,又将两个米饭分别放到闻铮和沈言溪面前。
“沈先生,这是您点的糙米饭。”
“谢谢赵助。”沈言溪欣然接过。
宋初墨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用力到发白。
闻铮早已经点了餐,准备跟沈言溪在私人休息室里共进晚餐了,他还炖了汤眼巴巴地送来。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跳梁小丑。
“夫人,这是您最喜欢吃的珍珠米饭。”
宋初墨骤然回神,抬眸看去。
赵铭目光温和,将一盒粒粒分明的米饭放到了他的面前。
宋初墨黯淡的瞳孔浮现感激之色:“有劳了。”
“夫人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见状,沈言溪脸上的笑容淡了点。
“闻总、夫人、沈先生,你们先用餐,有任何需要的随时叫我。”赵铭离开了。
闻铮言简意赅道:“先吃饭吧。”
“好的闻哥,正好我也饿了。”沈言溪端起自己的糙米饭,忍不住开口道,“初墨,今天不知道你要过来,闻哥让我点菜,我点的大部分都是自己和闻哥喜欢吃的菜,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习惯,要是吃不习惯,就让赵助再加几个菜吧。”
这话不仅暗指宋初墨是不速之客,晚餐根本没有考虑到他;还表达出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他沈言溪跟闻铮的关系非同寻常。
宋初墨抬眸看向表面温和无害、说话却夹枪带棒的沈言溪,八风不动地回答:“沈先生说笑了,一来我这人并不挑食;二来我不少来食堂吃饭,自然知道食堂的味道合不合我的口味。”
沈言溪抿唇一笑:“那样正好不过。”
而夹在两旁的闻铮似乎对桌上的暗潮涌动丝毫不觉,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眉眼完全舒展、姿态略显慵懒,这是他心情不错的标志。
三人安静地用着晚餐,直到闻铮用公筷给沈言溪夹了一只清蒸牡丹虾:“这道虾是食堂有名的招牌菜,一周只供应一次,言溪,你难得回国,尝尝看。”
男人一向严肃的语气柔和得不像话。
如同平地起惊雷,宋初墨夹菜的动作停住,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对面的沈言溪似乎也没想到闻铮会主动给他夹菜,他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随即被羞涩且甜蜜的微笑完全取代:“谢谢闻哥,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虾呢!”
他优雅地剥了虾壳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一番,才给出真诚的夸赞:“虾肉爽滑细腻,味道极好,不愧是招牌菜品。”
闻铮又给他夹了一个:“你喜欢就好,难得过来,多吃一点。”
“刺啦——”
一道刀叉划过陶瓷的刺耳声音响起,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声音来源。
宋初墨没事人一样,将切下来的虾头推到一旁,优雅地用叉子叉起虾肉放入口中,面无表情地咀嚼起来,却只觉得味同嚼蜡。
沈言溪眸光轻闪:“初墨,你觉得这虾肉好吃吗?”
宋初墨没什么血色的唇角撩起一点弧度:“的确好吃。”
沈言溪心中的邪火渐渐燃烧起来,他看向桌面角落里的食盒,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初墨,我看到你来的时候带了食盒,是给闻哥带的饭吗?”
宋初墨猜不到沈言溪为什么说起这个,下意识不想说太多:“嗯,不过已经订了餐,应该吃不上了。”
“那怎么能行?你辛辛苦苦做的,倒掉岂不是浪费?”说着,沈言溪偷偷看了下闻铮的反应,见他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心思不由得活络起来。
“不如打开,让闻哥尝尝吧。”
宋初墨皱起眉,他不信沈言溪会这么好心。
正要拒绝,闻铮却主动开口道:“既然做了,就尝尝吧。”
他目光幽深地看着宋初墨,问:“做了什么?”
被闻铮这样专注地凝视着,纵使宋初墨此刻心中有无数怨气和难过,也难以拒绝。
他有些忐忑地打开了保温桶,回答:“是你最喜欢的鲫鱼豆腐汤。”
刹那间,一股浓郁的鲜香味混着腾腾热气飘散出来。
宋初墨拿了只白瓷小碗,用汤勺盛了大半碗放到闻铮面前,期期艾艾地说:“闻哥,还是热的。”
鱼汤熬得雪白,比饭店里的鱼汤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初墨满眼希冀地望着闻铮。
男人敛眸,单手端起了那只装着鱼汤的碗。
就在此时,沈言溪出声道:“初墨,你熬的鱼汤好香,我能尝尝吗?”
宋初墨陡然色变,宝贝地抱着食盒,断然摇头:“抱歉沈先生,我熬的鱼汤不多,不够两个人喝。”
沈言溪放软了语气,央求道:“我不喝太多,只是想尝一尝你的手艺。”
宋初墨仍旧摇头:“如果沈先生真的想喝鲫鱼汤,我可以帮忙叫赵助去食堂再给你订一份。”
见宋初墨态度坚决,沈言溪有些难堪地咬住唇,向闻铮投去了含着委屈和无助的目光。
宋初墨倏然紧张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跳着,一眨不眨地盯着闻铮的反应。
他小心翼翼地在心中祈祷:拜托了闻哥,不要答应他好吗?
你可以给他订各种他爱吃的菜,但请不要,将我给你熬的鱼汤给他喝。
在漫长的几秒钟里,宋楚墨看见闻铮偏头瞧了他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白瓷碗放到了沈言溪面前。
如果说宋初墨脸上原本还残存一点血色,那么此刻,已然褪得干干净净了。
像是被人狠狠一拳击打在太阳穴上,随之产生了长达半分钟的头痛、眩晕和耳鸣
那半分钟的时间里,宋初墨几乎丧失了对外界的感知力。
等他终于能勉强听到外界的声音时,他听见他丈夫标志性的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
“一碗鲫鱼汤而已,隔三差五喝,我也喝腻了。”
“更何况,熬鱼汤不费什么力,言溪想喝,让他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