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彩头

魔界深渊。

山巅之上。

深渊之旁。

巨大的黑色裂口似乎要吞噬所有掉进去的东西一般。

赏宝大会气氛异常热烈，这是因为，作为压轴法宝出场的不比从前，而是一面巨大的镜形法宝——镜面光滑，影影绰绰照出模糊人影。只能看见画面，不能听见声音的投影高级法器。

深渊之旁，是魔界最高峰，楚辞峰。山势险峻，非能者不得攀登。

只见镜面映出的人影逐渐开始清晰起来——这仿佛沸水倒入油锅，围观的魔修众人一下喧闹起来！

“尊主多少年没有动手了！今日难得一见———”

“得赶紧记录观摩，我近日魔功也正巧到了瓶颈。”

—这是醉心武学的。

“尊主昨日还和那个人亲亲我我，怎么今日就刀兵相见？”

“哪个？哪个！快让我看看，看看！”

—这是有心八卦的。

原来这赏宝大会今日在万金阁举办，此时浮空正悬了这镜形法宝，一楼挨挨挤挤挤满了魔修。也是，每逢佳节，魔界就难得热闹一番。

而二楼雅间处。

哗啦，是珠帘一下被掀动的声音。水晶吊饰垂下晃荡，发出清脆的声响。珠帘之后，弯腰探出一个妩媚魔女。

宣玲珑“刷”一下展开扇子，看见端坐在那斟茶、依然蒙着面纱的云青，双眼一弯，笑意盈盈，上前亲亲热热道：“云姐姐也来了！”

云青见她，颔首示意她坐下，也应道：“玲珑。”

宣玲珑于是自然地挤到她旁边，凑得极近坐下。

只旁边站得如一柄标枪的澹台抬起眼皮瞟了眼花枝招展的宣玲珑，哼了一声。当他不知道么，这魔女喜欢女子，见了美人都爱顺手撩拨，而主上恰有一副好面容……

却突然听见大厅里众人喧哗声一变，原来镜形法宝中，情景已经开始改变。

混在大厅里奋笔疾书的卜千算正和旁边的说书先生互相取经——

常金鑫和列风则是专注地盯着法宝显示的画面，尊主离去地匆忙，许久没有见他如此畅快期待，倒让从来没有见过乐正凛的两人心中也有几分期待。

就连列风怀里的乌龟都懒洋洋地探出了个头来——不用怀疑，这是莫除。他旧伤早已经愈合，只是化为原形久了，便也借此机会躲懒几年—总归尊主也没有说什么。

大厅里吵吵嚷嚷，却都没有谈论什么正经事。

左边耳朵飘过去一句：“我赌尊主有心娶魔后了，啧啧啧，你是没有看见昨夜那场面，啧啧啧——”，右边耳朵飘过来一句：“咦？怎么没有人知道尊主约战的前因后果？那个对面的，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修真界何时出了这等形貌的修士？”

只见镜中———

魔界深渊。

乐正凛斜斜坐着，红尘剑在一旁。天边云卷云舒，天地茫茫，竟好似只有他一人般。

些许感慨还没有来得及升起，他听见风声，脚步声。于是起身，转身，看向来人：“你来了。”

申屠渊一身红黑衣袍，缀有火焰纹路，袍袖被山风鼓动，端得张扬。他洒然一笑，红色的双眸锁定了这白衣身影，眸子中透出势在必得的意味。他在对方七步前站定，两人的距离微妙，气氛也微妙。

倒是乐正凛笑吐一口气，山风翻动他衣袍，他眼角眉梢依然有从前少年剑修的英气锐气，只是那难看的青色纹路又在脸颊上游动，惹得申屠渊不由自主蹙了一下眉。

只见乐正凛抬剑平齐于身前，手指随着剑身拂动，缓缓道：“经年未见。一别三百年，也是时候好好过招了。我这把剑你也认得的，剑名红尘。”

申屠渊虚空中一划，一把大刀赫然出现，刀身赤色流光一闪，尽显神气威风，“我的本命武器，你未曾见过的，刀名长路。”

他有心要多说点什么，便从他脸上那块痕迹说起，“你的脸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见乐正凛表情沉下了一分，似是不愿多言。

这样说话到底有些生硬，申屠渊顿了顿，知道对方不愿意多说。也确实时机不合适，他再想知道对方过往经历，却也知道——他俩离别太久，其实真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情分，更何况还有旧怨。现在刨根问底，实在有些不恰当。

他对面前人感官复杂，却只知道，绝不放手，二十年前初尝情欲滋味，也叫他隐隐约约心思明晰一角，于是眉梢微挑，顺从心意随意道：“两界流速想来不一致，我观你倒是一如从前。这番比试，光比试太无趣了些，不如有个彩头？”

他晃了晃衣袖，长路化为流光钻入他衣袖，申屠渊向前一步，心想：正好借此机会，把对方光明正大地留下来。

乐正凛听得“一如从前”一言却是叹了一声，红尘剑发出蒙蒙清光，他弹指轻叩了几下，碧绿眼眸流光溢彩，似笑非笑道：“尊主说笑。一如从前？本君却早已脱胎换骨。彩头，无所谓，本君应了，无非就是输者答应赢者三个条件之类的…”他双手微微动作，立刻有极其猛烈的狂风在他身后凝聚起势，一股极其恐怖的风暴气息似在酝酿。

乐正凛不紧不慢地说道，“请看。红尘剑上，有我那界天下奇毒，还请小心了。”他又慢慢哦了一声，掀起眼皮似是轻佻地扫了申屠渊一眼，“倒是忘说了，我离开我那界的时候，修为已经大成。还请，小心。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了你，到时血淋淋的，我也不好下口不是？”还真情真意切地叹了口气，白衣狂狷，英锐无双，只是话里狎昵意味明显。

申屠渊不恼，闭了闭眼，昔年那个会害羞的剑修的身影淡去，再睁眼，面前之人身形变化，风姿更盛，只一张嘴一如从前能说会道得很。这么一想，倒抹去了那抹陌生和怅然，继而抚掌笑：“那你便来！彩头便如你所说，输者答应赢者三个条件。”

他识海里系统早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又匆匆地去翻剧情，便感觉自己又被强制——关小黑屋了。

系统眼前一黑，流下宽面条泪——这到底有什么不能看的啊！

气氛一触即发。

乐正凛率先出剑。

一剑出，仿若山雷动。

这一下也让申屠渊正色起来，他虚长对方数百年岁月，心里还是存着把对方当成小辈的两分心思，此时观对方剑势成形，早已没有那些纷杂心思，果然好天资！好剑术！不愧是一界男主！

只见乐正凛抬剑，天地骤暗，数朵乌云飞速聚集，风声呼号，极其狂暴的雷霆之力聚集在红尘剑上————“轰隆”一声，雪亮电光，竟是真正的雷电猛然劈到了乐正凛的剑上，这哪里像是一个冰灵根修士能做出来的事？

申屠渊眸光大亮，这才有了对方修为大成的实感，袖中长路早已感知到危险，震颤不止，显然迫不及待要一试剑招锋芒，申屠渊索性松手，念：“斩！”

刀兵之声，铮一声轻响。

申屠渊执着刀柄，刀身已经咬合上对方的红尘。刀剑一触即收，申屠渊却感到一丝寒意蔓延，定睛一看，原来刀剑相接短短一瞬，刀身居然已经蔓延起些微青色，而这青色还如蜘蛛裂纹一般蔓延。

果真天下奇毒。

申屠渊抬手虚空一抹，金红火焰腾起，要驱逐那青色。“不错的招数，只是这毒，忒不光明磊落了些。”他笑言，似是调侃。却也对两人实力有了重新评估。当真是…天道眷顾，天之骄子如是。

对方的第二剑已经下来——

轰隆一声，暴雨倾盆而下，乐正凛声音清朗，语音低时又转至阴森，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光明磊落？这一剑，唤作斩魔。你想听听我如何悟出的剑招么？”

剑意汹汹———伴随着乐正凛不疾不徐叙说，“还记得那日天下暴雨，众目睽睽之下那几道刀意升腾的魔气让我有口难辨。贺兰郑当胸一剑我避无可避，他那时怒目圆睁，只道‘斩妖除魔，除恶务尽。’又有修士说：‘魔头向来诡计多端，没准一剑没有死成，倒不如剜了元婴，丢下悬崖去，倒叫他死得不能再死。’”

申屠渊握刀的手颤了一颤，剑招奇诡，是他没有见过的路数，但他眼力境界都在，机变灵活，倒也不至于落了下风———他算是看出来了，对方出招，全是要命的打法，带着以伤换伤、同归于尽的狠戾。他反而没有伤乐正凛的心思，因此此时只是防守，听得乐正凛叙述，哪里不知道当初本是好心的刀意坏了事？

心念微动间。两人已经‘乒乒乓乓’腾转挪移过了百招。

暴雨之下，申屠渊听见乐正凛默默给这个故事补了个似是而非的结尾，他手上红尘圆转如意，剑随心动，思绪却飘飞到了那一日，原来那些经历，早已在他心里身上留下刻痕：“剖婴，…原来是很疼的。”

申屠渊长路猛然一顿，想起来见面之时，他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你还在恨我‘引得对方失态……不由心脏一缩。

噗嗤。是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于此同时。

万金楼。

镜形法宝忽然画面开始闪烁，众人正看见精彩对打中，却突然画面一闪，什么也看不见了——自然也看不见乐正凛一剑刺中申屠渊。

楚辞峰。

申屠渊握住插入自己左胸口的那柄剑，鲜血肆意流下，他却浑不在意地笑着，“原来是真受委屈了。”

“是我的错。”

心痛一瞬，走神被刺中。

魔尊向来高高在上，喜怒肆意惯了，哪有魔修见过他笑意温柔，似是哄人的画面？只一缕似有似无连他自己都不敢全然确定的情思，就让这个人特殊极了。特殊到费尽心机派人钻研空间针法想再次见到他，特殊到想打造一副锁链将人永永远远困在身边，特殊到听到对方用浑不在意的语气说‘原来很痛’时会觉得微微心痛。心念电转间，申屠渊早已改换心思，将从前存着利用他解自己生死之局的心思抹去。

也自然换了一种‘囚困’心思。对方的三百年跌宕起伏，想必吃尽苦头，他又何必要再添上几番波折。倒不如‘润物无声’，温水煮青蛙地把这个人困住。

要谈喜欢，对他二人都太早了些。

乐正凛早在剑刺中的时候已经愣在当场，比试中走神是大忌，他两人怎么可能不清楚。但即使这样………

乐正凛顺着剑身凑近，他两人一番时刻已经过了千招，两人功力在身自然片雨不沾身，形容并不狼狈。

申屠渊衣襟上火焰纹路灵动发光，似要驱散这暴雨带来的严寒。乐正凛目光不由被那衣襟吸引一瞬，他听得对方说：“是我的错。”倒是反应过来为什么对方会走神，想明白之后更不是滋味，他一寸寸将剑抽出，“与你何干。”

他向来清楚，真正要怪的，从来都是那些杀他伤他之人。刀意魔气只不过是个影子。但他那时年岁轻，一不小心就钻了牛角尖，心魔顿生。先是被人强压，然后突破之后罪魁祸首消失得无影无踪，追杀，突然出来坏事的刀意。一桩桩一件件，发生得太快太急，让他不由生出了些许怨怼。

如果从来没有遇见，是不是会少很多苦楚？

……但如果没有遇见，怕是已经死在百乐山那场大雨里了吧。

这么一想，倒又洒然。

“与我何干？那么，这样就有关了吧。”

申屠渊的动作将他从沉思里拉出，还未回神，便感觉人被一拽，唇角湿润一瞬。他眸光转暗，化守为攻，不甘示弱地亲了回去。

乐正凛没有闭眼。他专心地亲着对方，力度近乎是啃咬了，很奇异地，他感觉到了纵容。于是心中泛起难解的情绪，他专注地亲吻对方，鼻息相闻间他清楚地看见对方所有神情。眼角眉梢居然都透出愉悦，仿佛在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一般。对方闭着眼。一手还拽在他腰上。

却原来刚刚申屠渊伸手一拽，竟将沉浸在自己思绪的乐正凛拽了半个踉跄，栽倒在申屠渊身上。这力道不能说不轻，好在两人身后就是一块巨石，干脆卸力两人叠一块儿靠着巨石。

靠得太近。

扑面一阵血气。

乐正凛发现自己的手下意识压住了对方的伤口——虽然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毕竟他剑上有毒。

还未回神，就被噙住嘴唇。他也就心神一定，反亲回去———

凑得这么近。乐正凛注意到，申屠渊有几缕发丝编成小辫，串了红色串珠垂下，与他颈间一颗红色魔珠倒是很搭。锋锐的相貌，英俊中带着邪魅，是一种不能用言语称道的美貌。

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