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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拾:而今只道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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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诀:长生蛊

拾:而今只道当时错

乞巧节到了,这日也便是七夕,传说中一年里牛郎织女终得相见的日子。

于是这一日的晚上,女子向织女求得奇巧织艺、情人间交换信物以此定情,大众则是观赏夜景,期待着那对有情人的相遇。

临道元年献帝御令,每年七月七都要燃放特殊形制的烟花。从皇城东华门到西华门,数百条银蛇直冲斗牛,在半空中形成一道横跨皇城的银桥。

人们总说今上这烟花银桥是今上为了远去之人而点,期望那人能像织女一样登桥而来。但这些流言蜚语也像那撑不过半刻钟的银桥一样,无声无息地转瞬即逝。

霖若今日早早地便起了,没让碧落起来,而是直接叫了一个日常在外园洒扫的小婢服侍她洗漱。

湍洛已经在庭院中等着了,还是以往的装扮,素衣长发,不施粉黛。

“师父起得早。”霖若笑吟吟地走上前,挽起她的手臂道。

“我得出去一趟,今晚也要出行。”湍洛也抿唇,“算是做个了结。”

“了结什么?”霖若的笑容凝在脸上,“难道那些人还在追杀师父?可是他们是谁?怎么连南王府都不放在眼里?”

湍洛摇摇头,额上垂坠的小小珠链也晃了晃:“那些事你不必知道,知道了也不过徒增烦恼尔。”

“我近日总觉得师父忧心忡忡,问起来您却总是这样讳莫如深,可一个人如何能承得了过多的忧思殚虑?”霖若皱起眉头,有些不平。

“这世上意难平的事多如树叶,怎么说得完?你好好的一个人,我将苦水往你身上倒,岂不是把你也弄得苦苦的?”湍若笑得淡若清风,“即便我把忧思悲叹说与人听了,难道我心中的苦楚便能消褪一两分?而若是听者和我非同路人,不能明白甚至指责我不该为此而忧,那我岂不是更要添一两分不被理解的烦忧?如此看来,还是三缄其口最好。”

“好一通大道理,说得若儿都有些晕乎了。”霖若笑道,挽着她的手加了几分力道,“师父这是关心我,不想让我也烦忧——世人总说蔚山医鬼心冷孤高,其实是他们自己不懂、也不知珍惜,相较之下,霖若倒是很有福气的呀。”

“这是哪门子的福气?”湍洛“扑哧”一笑,“行了不说了,今日不练你武艺。此行去蔚山,要坐船经运河,必会经过金陵,虽说锦庄的张瞬老头曾与我有几分交情,如今掌事的是他那个怪儿子,我也只在他小时候见过几次,白云苍狗,不知而今为人如何——你途径金陵时小心些总没错。”

霖若总觉得这话不对,却也不知究竟是哪里不对,只点点头:“是。”

“这次我走得匆忙,也没有带人来,不过翊安说了他会安排人手护送你南下,半夏会在阁中主持安排一切事宜,你去了便是新任阁主。”湍洛道,“你自小在阁中待的时日也算长,阁中诸人你也熟悉,虽说确有脾性古怪之人,但你有我令牌,他们总不会为难你。”

“有夏姨在,她自小带我极好,我没有什么担心的。”霖若笑道。

湍洛便望着她:“只是若儿,万望你入阁后尽心研习我生平所学,力求精进。你心善,我自然相信你能悬壶济世,扶助天下贫弱困苦之人;但同样因你心善,往后天下情势难测,我又实在忧心你能否保维心阁于风雨飘摇中屹立不倒——若真有两难之时,你便尽人事听天命罢。”

霖若听不很懂,只暗暗把这话记下来,又点了点头。

湍洛素日冷情的双眼中忽地流出一丝暖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有些迷离地望着她:“你真像你母亲。”

霖若第一次听她提及南姬,有些惊讶:“师父认识我娘?”

湍洛晃了晃神,忽地笑起来:“许是近日生离死别之事经历多了,看着如今的你总想起过去的事来,一向自诩无心如我也平白生出些感伤之念——又也许确实是大限将至罢。”

霖若忙抓住她的手,忽地明白自刚才起这种别扭的感觉源何而起——总觉得这日的湍洛,像在交代后事。

湍洛便拍了拍她的手,毫无负担地笑了:“若儿,人生在世,萍水相逢,相遇相知,终有一别。来去早晚,不过命数耳。”

芸妃殁,出以妃礼,将入皇陵。

灵柩在国寺天宝寺偏院停放至头七,出殡时只有几个宫人和念尘一行人在场,曾经为她开放过御书房的男人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和芸妃去世那日不同,这一日烈日暴晒,那个守着芸妃到最后一刻的小宫女蔷儿因为心中悲戚又不耐暑热,没等到芸妃的灵柩从堂中抬出来便晕倒在地。

念尘看见灵堂前那些几日都无人更换的纸花,心里想着若是慕容沛还在,会不远千里来送她一程吗?

文甫虽没有看出他的心思,开口却也是在说慕容沛:“慕容公遗愿是死后取三缕鬓发,一缕与发妻同穴,一缕与慕容翎,一缕由医鬼转交——听闻娘娘殁时腰间锦囊里有一枚白发青丝绾成的同心结,想来慕容公的遗愿达成了。”

“这么说程湍洛已经去皇城走过了一趟。”念尘恍惚地想起那时的场景,怅然道,“母妃去的时候大约也看见了慕容公,我从未见到她那样笑,玓瓅若明珠曜日、妍丽似春花初绽。便是她初入宫与父皇尚有情意之时也不曾那般笑过。传闻中沈家小姐娇生惯养而恃才自傲,原也该是那样笑的。”

文甫见他感伤,只道:“娘娘与今上既是相看两厌,各自心有所属,也终归好过红颜未老恩先断。”

“心有所属?”念尘嘲讽地重复道,转眼看到远处慢慢走来的人,心中一惊。

文甫也看了过去,怔愣之余忙面色发白地向念尘道:“此乃国寺,殿下稍安,莫要生出事端。”

两人便看着湍洛身姿轻盈地走了过来,停在念尘面前,抬头细细端详他的脸,半晌扬了扬唇角笑道:“你长这样大了。”

念尘只沉下脸来,不答。

湍洛便也敛起笑来,轻轻哼了一声:“果真他从未告诉过你。”

文甫觉得手掌下念尘的肩膀绷得僵直,心道不好,便收回手来恭敬地冲湍洛拱手行礼道:“程先生前来可是吊唁故友?”

湍洛看了他一眼道:“阁下是?”

文甫又行了个礼,道:“小辈刘文甫,是萦雪阁中人。”

湍洛眼中的神色变得轻蔑起来,冷声道:“便是你在他身边谋划那些阴诡之事。”

文甫面色稍变,但还是笑脸相对,垂眼道:“兵家之事、时局之策,是非难言,程先生既责之阴诡,文甫受着便是。”

念尘便冷笑道:“既是来吊唁旧友,便不必在此传道授业。我此刻隐忍不发,不过是念在程先生圆我母妃遗愿之义,否则……”

“否则?青龙武功盖世尚且不能伤我分毫,凭你二人又能奈我何?”湍洛也冷笑,又深深地望了念尘一眼,“萦雪阁主也不必遗憾此刻杀不了我,今晚我还有故人要探访,届时再费心动手也不迟。”

言讫拂袖而去,维余一丝香气清冷幽微。

“其实若不是那素衣披发踏花飞的身姿与我从前所见的画像相似,我实在不敢相信那是医鬼。”纵使受了指责,文甫说起湍洛的时候面上还是有敬慕之意,“音容这样年轻,也许她确实是山鬼树精,长生不老。”

念尘闻言便愣道:“我从前不曾见过她的画像,亦是第一次见本人,可我一看见她便知是她……也是奇怪。”

“许是阁主心知她今日要来,所以见到陌生之人便觉是她。”文甫开解道,“芸妃娘娘生前劝阁主莫要动医鬼,也许阁主该听从。”

“生母去时我年岁虽小,但确实答应了她的遗愿,一直铭记至今——而母妃那既不是遗愿,我亦不曾答允她。”

“医鬼虽孤高冷情,到底这些年也是游医天下,莽中不少势力都承过她的恩。阁主若想一统常莽,还请不要因私恨招惹那些萦雪阁尚无力应付的大帮派。”

“如今莽中不过锦庄一家独大,本就要一决死战,再添两笔冤孽债又何妨?”

“若论势头实力自然锦庄为大,可圈地自立的小势力亦多如星子,阁主要知道群星璀璨可与明月争辉,微之不慎便致星火燎原。”文甫劝道,“为何一定要让陈年旧事绊住阁主的宏图大业?若能得维心阁的支持,对阁主所图之事自然大有裨益。”

“为问鼎九州,连为人子的孝顺也要丢去?”

文甫便叹了口气,望着念尘道:“芸妃娘娘殁前所言,阁主就真的未曾细细思量过?即便阁主生母真是清妃娘娘,逝者已去近二十载,若真有轮回,想来她早已托生转世,阁主再如何报仇,她当真能泉下有知?何况阁主回想先前所为,可觉得自己还当得起‘孝悌’二字?既是早已当不起,又何必再拘泥……”

“我自是罪孽滔天,罄竹难书。”念尘打断他,“可我实在想守住儿时的这最后一丝孝义,我以为你我有类似境遇,总能理解这点。”

此言一出,文甫失神片刻,张着嘴却不再言语。

午后日头当空,烤得人也有些焦躁。合欢把叶子闭起来,丝绒一般的花还是随着似有似无的热风轻飘飘地荡着。所幸房里各处都放了冰瓷罐子,倒也不算太难熬。

碧落坐在桌边,一手支着小巧灵秀的下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小团扇扇着风,一双倦怠的眼睛几乎要合上了,完全没了往日灵动的神采。

“怎么,昨个晚上睡得不好?”霖若正看着书,感觉碧落扇的风完全偏了,便放下书拿过团扇来,轻轻向碧落扇着,“最近都睡得不很好呀?”

碧落猛然抬起头道:“倒没有——可能是夏乏,困得很。”

霖若笑了笑,并不准备去拆穿她:“那倒也是,盛夏吸人精魄,现在看谁不是懒懒的。”说着把装了梅子的琉璃碗推过去,“吃点梅子,醒醒脑,再不济你便去睡了吧。”

碧落笑着拈起一枚皱巴巴的梅子送入口中。

“听厨房的说腌梅子时加了些陈醋,不酸吗?”霖若扬眉,“我第一次吃的时候牙都倒了。”

“这么夸张?”碧落皱着眉有些迟疑地把梅子含在腮边,“我觉得还好呀。”

霖若一愣,把扇子放下道:“你……把手给我搭搭脉。”

碧落也是一愣,大眼睛眨了眨,乖乖地把手伸过去:“怎么,好吃酸的也是病?”

霖若笑而不语,把碧落的袖子挽上去一截,露出粉藕似的腕子,两指搭在脉上,闭眼细细探了一会儿道:“换只手。”

碧落有些懵了,但也只得乖乖把手伸过去:“怎么啦?”

霖若把完脉,把笑都敛起来,目光极寒:“你去叫个人把二哥哥请来。”

湍洛回时神色比走时更哀戚,霖若张口想要问是什么事,却被她伸手轻轻一抱:“我的孩子……”

霖若忽地忆起这些年来,湍洛确实偶有那么几次这样抱住她呢喃,那种感觉像极了从前娘的怀抱。

她便也难过起来,抬手回抱这轻盈纤细的躯体。

“若儿,这些年多谢你。”湍洛这句话来得突然,“我此生再如何不近人情,也当真好奇过儿女绕膝是何感受——谢谢你。”

她说完放开霖若,释然地笑了一下,转身回了书房,关上门。

而当最后一缕阳光被大地吞噬入腹时,湍洛又出来,还是素衣披发,只是多了条细碎的翠珠额链。细细的晚风吹过,发丝衣袂轻轻地浮动,如同那清洌的杜若香气。

心头那不祥的感觉折磨了霖若一日,她见湍洛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急道:“师父要去哪?”

湍洛也不回头,只淡然道:“白日同你说的,不要忘了。”

霖若便伸手挽住她:“若儿自然不会忘记,可若儿舍不得师父。”

湍洛便回头给了霖若一个凄凉却让人惊艳的笑,细碎的翠珠盈盈晃动,甚惹人怜:“你若是要跟来,我亦不反对,可你跟过来除了自己伤心,又能做什么呢?前尘往事早已为今日埋下祸根,我不过是去吃下那苦果罢了。”

霖若待又要说什么,院门处却传来彦昶的声音:“若儿,何事寻我寻得这样急?”

湍洛看了一眼面色陡然苍白的她,又看了看她身后面色更加灰败的碧落,笑道:“看来你亦有要紧事待办,我先走了。今夜乞巧节,皇城热闹,你得空若还有心思去逛逛也好。”

霖若忙道:“我要去哪里寻师父?”

湍洛没再言语,脚尖轻轻一点,身子便跃入星子闪烁的夜空。

这边彦昶已经迈步进来,面色焦急地挡住霖若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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