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素葙回首看,除却这一片桃花林,再远些,皆是落尽了叶子的枯枝。
“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还以为是我运气好,见到了能在冬日开花的桃树。”
皇家园林里,有特意培育出来的品种"雪桃",能在低温中春化,花期可控在腊月。
“对比那桃树,地热温泉才是真的罕见,葙君确实运气好。”戢修远伸出手来,“下去看看?”
“那底下有什么?”
“温泉,灰黑色的岩石,很大的溶洞,还有会发光的萤石。”他只熟读兵书,肚中无什么高雅墨水,连形容都会显得匮乏,但还是很认真地比划着,“虽是往下走,但下面其实不黑,萤石会发出蓝色白色的光来,照得溶洞里通亮。”
形容得这样惊奇,是话本子里都不曾描述的场面,勾得妘素葙好奇起来,微微偏着脑袋,眼神往那山洞里瞟,想进去瞧瞧戢修远口中所说的奇景,但对于未知又害怕。
“下去的路好黑,你哪怕是点了火折子,我也是什么都瞧不见。”
戢修远握上他的手腕,掌心炽热,“所以我会好好牵紧夫人的手。当然,若是实在害怕,我们便不下去了,回去继续吃茶看花也不错。”
妘素葙咬着唇未有回答,知道他在犹豫,戢修远不催促,静静看着妘素葙鸦羽似的睫毛颤颤,思考的时候,微微蹙眉,桃花的剪影落到他的眼眸里,随着心中的纠结,一亮,再一暗。
犹豫着,踌躇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信任地翻手回握,“那夫君可得将我抓紧了。”
戢修远看着他们相交的手,不由自主的笑起来,“那就......多谢夫人赏脸。”
他将妘素葙揽在怀里,二人的手仍是紧握,吹亮了火折子,慢慢一步一步,带着颤巍巍的妘素葙向前走。
对于本就患有夜盲之症的人来说,火折子那点光微乎其微,他一踏入山洞,眼前便是一片漆黑,宛如盲人。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妘素葙只能听到两道呼吸,和戢修远平缓的呼吸相比,自己呼吸得好急促。
他太紧张了,略微有些尖长的指甲无意识掐进戢修远的肉里,察觉到轻微刺痛,戢修远才低头去看,那食指指甲已经将手背掐出了血丝。
“还有多久才能到?”
“还得走一会儿。”戢修远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若是太害怕,我们便原路返回去?”
“我不怕。”妘素葙声音飘忽的反驳道:“已经走下来了,半路退回去,也太丢脸了些。”
说完,又将戢修远的手臂紧紧贴到胸口,原本被插在腰间位置做装饰的那枝桃花,在二人的动作中被捻掉了一些花瓣,妘素葙似有所察觉,用手摸索着腰间的花问道:“我的花儿还好吗?”
“不太好。”
“可惜了,还想着带一只最好看的回去。”
“待会儿我再给你摘一枝。”
谈话声在山洞内撞出轻轻的回音,妘素葙大睁着眼睛,脸上表情茫然,失焦的眼睛雾濛濛的,总是控制不住地在问,快到了么?还得走多远。
直到前方出现微弱的蓝色光亮。
“有光?”
“嗯,我们快要到了。”
再向前数十步,有温热的水汽迎面扑来,视野亮起来,果真如戢修远所说,被荧石照得通亮。
原本这种会发光的石头只能产出暗淡的、幽幽的光芒,但这里太多了,地面、墙壁,大块大块的萤石聚集到一起,照亮了附着在石头上的水汽,甚至有些霎眼睛。
妘素葙扶着戢修远的手走进去,惊叹地看着。
溶洞不大,一眼能看尽,但特别的高,洞顶垂下白色乳石,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状如幔帐。
那口温泉就在中央,形如一只狭长的眼睛,水流从一头涌出来,聚集到眼球位置,再从另一头渗回地底去。这里没有风,腾起的热气静静往外溢着,随着他们的行走动作,脚尖盘踞着的奶白雾气翻腾着四散逃窜。
妘素葙眼光灼灼看了半晌,低低的叫了一声:“夫君。”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唤戢修远,只是觉得此时此刻,有些想呼喊什么。
“是不是很漂亮,这样一看,之前那段漆黑长路也算是走得很值了。”
“嗯,很值了。”妘素葙轻轻应着。
空气里水分过于浓厚,只是在这里待了一会儿,皮肤就沾染了粘腻的潮湿感觉。
“来都来了,今日泡温泉吗?”
妘素葙收回了出神的视线,很坚定地摇头拒绝。
“不喜欢泡温泉吗?”
妘素葙摇摇头,“今日什么都没准备。”
原本只是为了游湖赏雪,自然不会准备换洗衣物,泡温泉还得准备更多,浴袍、熏香、屏风、围挡,最主要的是,虽然夫妻之间早已经坦诚相待,但一想到要和戢修远赤裸着一起泡温泉,心中更是没有准备。
“哦,那好。”戢修远摸摸妘素葙微微湿润的眉毛,“那你什么时候想泡了,我们再来。”
二人再从溶洞上来,已临近黄昏,冬日的夜晚来的本就早,妘玕和妘珰提着灯笼在外面焦急地候着,火折子的微光出现的一刹那便迎了上去,不留痕迹地将妘素葙从头到脚端详一遍,见人安稳,双双松了口气。
“侯爷和主君半晌都没上来,可急坏奴了。”边说着,边拿出帕子替妘素葙擦拭额头、手上的细小水珠,用手一理外袍,惊讶道:“主君衣物怎的有些潮湿,得快些上楼船去,您身子可万不能受凉。”
“只是溶洞内的一些水汽罢了,无事的。”他今日瞧到了稀奇景色,说话时候的调子都高了,笑脸盈盈地往妘玕和妘珰手里塞了两颗小石头。
“我从里面捡给你们的,等到天色再晚些,石头就会发光了。”
一行人笑着讲着往回走,等回到楼船,墨蓝色的天空完全黑下来,天上的月亮出来了,白白的,被一团模糊的白影裹着,映在墨黑润湿的夜空中。
妘素葙登上楼船,发现戢修远没跟上来,回头一看,见人背着手悠悠晃过来,双目对上,戢修远笑着伸出背后藏着的桃枝摇了摇,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摘的。
“挑了几枝花苞多的,带回房里插养起来,有你在,这几枝也会开得跟枝头照阳光的一样好。”
“我怎么能让它们开得好?”妘素葙感到莫名,小心翼翼捧着花枝,视线一转,找了支瓷瓶插好。
戢修远本想说是因为妘素葙身上的仙气,但又觉着真说出去,葙君大约会说他不着调,笑嘻嘻回到,“夫人手巧。”
一只宝蓝的花瓶里,高高地插着含苞待放的桃花。
待回去,夜已完全深了。
妘素葙对着铜镜在梳发,檀香木梳耙着头皮让人昏昏欲睡,戢修远见他精神不济的模样,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头,“今日累着了,早些歇息。”
他困得有些发懵,手自然地搭上戢修远的肩头,任由自己的夫君将自己搂着腰抱起来放到床榻上去,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里,半眯着眼睛,见戢修远翻看着自己的手。
“做什么呢?”
“我将你指甲弄坏了。”
“什么?”
“喏,颜色掉了。”
妘素葙凑近了去看,原来是自己食指上红蔻丹有了裂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掉的,不在意的说:“我明日,再重新涂上。”
他实在困了,不多时,便熟睡过去。
几日后,那养在房间里的桃花花苞在清晨的阳光中静悄悄地开了,妘素葙歪倚在椅子上用手轻轻地去碰,见戢修远拿着什么东西进卧房来,转了一圈,停在挂着古画的那面墙前,伸手将墙上的东西都摘下。
“这是做什么?”妘素葙歪着头问。
戢修远抬手一挂,动作轻缓地将手里的东西抖开,是二人在楼船上一起作的那副画,已经用玉轴裱好了。
“你将文学大家的画摘了挂这个?”妘素葙端详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
“我觉着好看。”戢修远道:“本来嘛,这画跟那些老头子们画的有什么分别?”
妘素葙睨他一眼:“你再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