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北大西洋基地?”许又今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之聆干脆把通讯界面翻给他看。
一长串语音转文字占据了大半个页面,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往前一举,许又今就算不想看也看到了上面的消息。
【你到哪了啊江老师?不是说就出去散散心会随时分享行程的吗怎么一出门就玩失踪了啊,昨天还有研究院的人过来问你的消息,你不是说已经交完申请了允许离开才让我帮你搞车的吗???结果全是来框我的?你还一条消息不回什么意思!!!】
【总之他们问起来的时候我是说不知道你去哪了,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任性,你知道我为了这点事多了多少工作吗?!!!你回来不请我吃饭怎么说得过去!】
【最近学校里突然查的特别严,你怎么样了,这么多天了也不发几张照片来看看,我都羡慕死了在这好久出不了门……你不会到哪个犄角旮旯里面联系不上了吧,无论怎么样也回个消息呗,至少让人知道你还活着没?】
【前几天研究院那边派人来做了个讲座,我在里面看到你妹了,真行,她也不来问一句你去哪了,你也不跟她提前说一声发生什么了,你们到底吵多久了,怎么还没好?】
【回消息回消息回消息啊,你要不还是快点回来吧,我现在感觉当时援助你出门是个非常缺德的主意,外面也太危险了,北大西洋基地被异变生物入侵,已经全军覆没了!!!】
通讯另一端的人话看起来相当多,一直到最后一条才提到了北大西洋基地。
由于江之聆之前对旧通讯器都保持关机状态,而离开中部避难所后又因不明原因中断了信号,所以最后一条消息的截止时间就是他们在中部避难所的最后几天。
北大西洋基地,当年继中央基地、白银基地后建成的第三座人类基地,也是目前与中央基地唯一一座能通过陆路交通到达的基地,它的规模并不小,甚至辐射范围超过了中央基地。
这样规模巨大的人类基地,在一夜之间就没了?
放在以前是几乎没人会相信的,人们总认为人类基地是最后一重安全保障,但在亲眼目睹了变异物种的进化后,又感觉什么都有可能。
许又今看完,覆手把通讯器推回去,皱眉道:“北大西洋基地覆灭和中部避难所最后感染爆发的时间点差不多,是巧合吗?”
“不好说,进化也是那个时候表现出的明显特征?”
江之聆靠在沙发背上,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随即便跳出一串进度条,在走到结尾的时候骤然变灰。
【通讯网络异常,发送失败】
他耸了耸肩。
江之聆根本就没挡着,所以许又今也看到了,他叹了口气:“还是没有信号啊。”
基地以外的通讯网络总是不太稳定,离得越远网络就越差,连避难所都一样,所以江之聆并不太在意。
如果北大西洋基地覆灭的消息是真的,那就只能证明如今的状况还在逐步恶化,甚至到了一般人无法抵御的程度了。
“这么一看,出去好像很危险的样子。”许又今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说。
江之聆微测过脸,语气很淡:“你也可以留在这里。”
许又今就笑了:“那不行,再怎么说我还有事情没做完呢。”
江之聆用一种“那不就得了”的表情看着他,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本来打算先上去换件衣服,然后等会儿就差不多和程让出门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犯了懒似的靠坐在沙发背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通讯器里的过往消息,一时没有要挪步的意思。
明明目前暂时发不出什么消息,其他人之前发给他的又多是一连串废话。
许又今已经重新拿起还没整理完的照片,他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江之聆滑动屏幕的手停顿了一秒。
洛一淼家——准确来说这是邱碧晴翻新的老房子,只是目前所有权在洛一淼手上——虽然分了前后两间房,但由于她的身份业务堪比村支书,所以这房子也能看做是村里的半个公共场所。
一层平时总是很热闹的,前面那间是会客厅,后面那间是大厨房,村民来来往往有什么事都来找洛一淼,要么就是找程让或其他人,基本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所以就算白天的时候一直待在同一层,偶尔有几句交流,也很难忽视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其他村民。
但是到了将近傍晚的时候,大家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也就会陆陆续续地离开,有时候是天边的晚霞,有时候是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但室内的灯还没开的时候,这间房子才会回归深夜时的寂静。
偏偏是在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提起夜晚的话题。
江之聆觉得他是故意的。
这让他觉得刚才简直是脑子有毛病才留在原地,就应该转身上楼做自己该做的事。
他长长地扫了一眼,许又今仍旧弯着眼,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江之聆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轻描淡写道:“还行。”
很中肯的评价,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
许又今看起来并不失望,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仿佛江之聆给出什么回答他都是这个表情,他轻轻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多少会让你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江之聆垂下眼,嗓音淡淡:“有什么可比性吗?”
“当然有啊,”许又今抬眸看着他,“我以前也睡不好,有时候吃了药也整晚疼,但又不是什么大事,医院里其他人都很忙,我就只能自己一个人硬熬过去,当时我就想,无论谁要是能来陪陪我就好了。”
他的声音温温沉沉的,江之聆听着却有点难过。
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也会清楚地察觉到生出的这些情绪了。
“在候鸟临春,就算是再小的孩子,一般也不会被安排哄睡。”江之聆说。
“因为人手不够?”
江之聆语调平平:“因为养成习惯就很难改掉了。”
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当年江茗过世的那段时间,他同样觉得很不习惯。
那种感觉就像……整个房子和整座院子都是江茗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曾经住着怎样的人,曾经发生过怎样平淡的故事,只是再也见不到了。
江之聆并不喜欢那种感觉。
耽溺于习惯不是一件好事,就像当年的江之聆住到那座小院里的时候,完全没想过之后会花上很长的时间去遗忘和戒断。
江茗早早就离开了,许又今迟早有一天也会离开的。
所以江之聆总是带着点抗拒的态度面对一切有可能会变成习惯的东西。
许又今了然地点点头,看起来很赞同。
但是当江之聆看着他的时候,许又今又沉沉笑了一声,笑得江之聆莫名其妙。
“我只是在想,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他在言语间很轻地眯了一下眼睛,“明明是自己喜欢,却从来不说出口,明明很怀念,却从来不肯承认。”
江之聆没什么表情:“你又没见过。”
许又今对着自己的眼睛曲起两根手指,说:“靠观察和合理的推断。”
他皱起眉,看起来不太高兴,似乎是很低的咕哝了一句。
“说得好像有多了解一样。”
许又今却笑起来:“你看,我就说很有趣吧。”
听着这声笑,江之聆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蓦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瞬间,他忽然不是很想总跟许又今谈论以前、以前。
他们以前的人生轨迹没有交叉,也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如果不是几十天前在供给站意外碰上,这辈子都不一定会有相见的可能。
而且“以前”这种词在过往带给他的经历并说不上愉快,他猜许又今估计也大差不差,否则不会就这么离开安全乡,总这么说大概只是为了多一点聊天的话题。
但他又猜许又今应该不会介意这些,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江之聆靠在沙发背上的动作渐渐卸了力道,他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说:“他们过会儿应该要走了。”
“嗯,”许又今把照片收拢起来,迟疑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一直想说,有时候想太多很容易把自己绕进去,所以才会容易想不通。”
江之聆抱着胳膊,闻言强调:“我没有想不通。”
虽然他的行为在别人看起来会有点矛盾,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搞不清在做什么,把人生过得一团乱,但至少还没到发疯的程度。
他也确实没法活得和许又今一样。
许又今含笑:“好,你没有,只是既然离开了中央基地,为什么不趁这个时间好好放松一下呢,就算再怎么样,也不差这么一点时间吧。”
“什么样叫放松?”
许又今说:“比如从现在开始感受每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