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落在县丞府邸的院中。

“啊！疼！”

杀猪般的惨叫声从其中一间房传出，他的声音气急败坏，“一帮狗奴才！”

屋内灯火通明，张公子坐在桌前，美酒、美食、骰子散落桌上，身边揉着他手腕的美人再不敢动弹，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上。

众人噤若寒蝉，张公子移动了下肥硕的身体，手腕传来钻心的疼，他咒骂一声，扫落桌上的筛盅，“都滚出去，去找点新鲜的美人过来！”

他一声令下，众人也顾不得收拾屋内的狼藉，忙忙退出。

盆内炭火攒动，满室温暖如春，他不由得想起今日的那双含春眼，等查出那个娘们儿的身份，他一定要将她掳进府来蹂躏致死。

看那衣着，也就是个富裕些的平民，民不与官斗，这是世间唯一的正理儿。

忽然烛火闪动，接着成片成片的熄灭了，他还未出声叫人，就见地上东倒西歪的筛盅被一只手拾起，接着，那人从暗处走来，坐到他对面，将筛盅不轻不重的扣在桌上。

他早已对上那人的眼睛，那眼中的肃杀之气，有着熟悉感。

好似……他今日见过这双眼睛。

再不敢出声，他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肥硕的身体瘫软下来，还没等完全滑落椅子，就听对面人轻笑一声，“留在椅子上吧，正巧我乏味，给我解解闷？”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推给他一套筛盅，“会玩吧，比点数。”

张公子是个聪明人，也不敢叫唤，只是努力让自己坐回椅子，颤颤巍巍接过他推来的筛盅，摇了几下，开盖：五、四、六、一，共十六点。

风绱捻了捻手中的骰子，不由得蹙眉，果然是没有她的骰子手感好。

随意的将骰子撇进筛盅，摇动几下便开了盖，张公子一双眼中几乎爆出惊喜，因为他听出，对面的筛盅只有三颗骰子。

只要他运气不那么差……

然而开盖，却是六、六、五，十七点。

张公子才要惊叫，就被冰冷的匕首抵住咽喉，他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来到他身后。

“运气真不好，我只比你多了一个点。”

这声音中带着一点调笑，却让张公子的恐惧瞬间升腾起来，他颤抖着声音想要说话，脖间却传来一阵剧痛，鲜血喷洒出来，落在漂亮的交织绫桌布上，如同寒梅盛开。

风绱悠悠收回手，拿起桌上的筛盅颠了颠，控点数什么的，最简单了。

扯起唇角，他淡淡一笑，“输了，是要受罚的。”

指尖沾了点血污，他从怀中取出手帕，才要擦拭，却瞥到手帕绣着的一朵精致桃花，他微微愣住，才想起是今日用了她的手帕，忘记还了。

抬手，随意擦了擦血迹，耳尖微动捕获到纷繁的脚步声，他随手将手帕点燃，灰烬洒在脚边，他不在意的碾过，挑开后窗一跃而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

“听说了吗，张公子被人杀了！”

“是哪个张公子？”

“还能是哪个……”

“我的天，真的假的，大快人心呀！”

“是呀，不过县丞大人震怒，连夜起了案子，到处查访呢！”

临近新年，各房都忙碌起来，然而再忙碌，手上不停就罢了，口中还是要论一论这嘉陵城最热闹、最新鲜、最好听的八卦。

梦秋在房中正绣百寿图，本来就让丝线绕的头疼，听到窗下小丫头议论这样的新鲜事，也提起几分兴趣，不由得侧耳细听，然而下一句，就听到小桃义正言辞的声音，“去去去，少嚼舌根，扰了小姐清净！”

暗暗翻了个白眼，再清净下去，她就要被这百寿图绕死了。

放下丝线，瞥到一旁气定神闲写字的风绱，新年将至，她要送长辈的贺礼多，一时间忙不过来，风绱就被她抓了壮丁。

几步走到书桌前，梦秋端详了一番他模仿的字迹，这是一幅仿名人的《万寿图》，一万个寿字组成，要用不同的字体笔法呈现，可怜风绱不仅要仿她的字迹，更是要写出几分名人的风采，难度不可谓不高。

然而风绱却完成的又快又好，可见其学习能力的恐怖。

“小姐，你再不认真绣，就真的来不及了。”

风绱落笔，既不抬头也不抬眼，但戳心窝子的提醒她。

梦秋索性坐到了桌边，托腮问道：“风绱，你想不想学刺绣？”

风绱：“……”

梦秋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微微笑了下，拿起墨条磨起来，然后步入正题问道：“风绱，你说那个张公子是被谁所害的呢？真是大快人心。”

抬笔沾了沾墨水，他神色淡淡的又勾出一个寿字，梦秋虽然是闺阁小姐，但字迹并不清丽婉转，钩折横竖之间，倒是有几分隐隐约约的戾气。

都说字如其人，风绱也有些奇怪，为何梦秋的字迹与她的性子这般不符？

但眼下，倒是为他的代写，行了几分方便。

“大概是哪路心善的菩萨路过宝地，收几个为祸人间的妖孽吧。”他淡淡的说着，落下最后一笔，“写好了，小姐。”

梦秋小心接过，连忙叫来小桃送去装裱，回头嫣然道：“明日陪我出去置办年货，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小桃打了帘子进来，便见自家小姐对风绱笑得十分殷切，屋内暖如春日，花香四溢，更为两人之间填了许多热切氛围。

拿过香案旁的香盒，揭开香炉投入香粉点燃，袅袅香气升起，朦胧烟雾中的少年愈发俊美，小桃抬头间瞥到，不由得心头一跳，暗暗猜想……

这小姐年少，少女怀春爱美色，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必须告诉夫人才好，就算没这心思，这两人的距离太近，对小姐的清誉也是不好。

*

第二日，梦秋一早便带着人出门了。

小桃没有跟去，待小姐走后，径直去了畅春园。

夫人屏退了左右，听完小桃的汇报，只是播着手中的香炉，若有所思。

小桃有些心急，“夫人……”

甄夫人似是才回神，笑着摇摇头，“我知道，我会同小秋说的，你且不必管了。”

另一边，集市。

粉香楼是嘉陵城数一数二的香粉铺子，只因他们的点子新、原料好、出产快，各家贵妇贵女喜爱的紧。

梦秋坐在二楼的雅间，隔着珠帘看络绎不绝的一楼，笑道：“这致仕的官员都喜欢来这小小的嘉陵城，难道因为嘉陵山高皇帝远，能不受拘管吗？”

风绱默默喝茶，并不接话，但心中知道梦秋的一句话，道出多少是是非非。

比如这些致使官员不仅是自己来了，还连带着人脉、亲属、财富、还有……一些秘密。

所以一个嘉陵城，连主上想要清理，都要徐徐图之。

“小姐，您要的香粉。”

伙计托着托盘进来，然后迅速退下，尽量不打扰客人。

梦秋指尖扫过一众瓶瓶罐罐，最后停在中间的一瓶上，风绱目光扫过瓶装上的桃花装饰，禁不住问道：“是桃花粉？”

梦秋听到他的问题，不由得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感兴趣，俯首嗅了嗅，摇头道：“不是。”

“是兰花粉，我不太用兰花粉，觉得味道很怪。”梦秋将瓶子打量了一圈，“不过，这瓶罐还是很漂亮的。”

她放下瓶罐，看了一眼标价，发现这一罐是最贵的，又看了看瓶子，顿时有些了然，“这老板，会做生意。”

这家她不算是常客，只来过三四回，但也就是这三四回，店内人就抓住了她的喜好，精准售卖了。

她喜欢桃花，这瓶罐怕是特意给她做的样式，将瓶罐挑出放在空盘子里，梦秋继续挑选。

风绱瞥了眼托盘中的香粉，“这不是本末倒置了？”

梦秋摇头，“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风绱被问得有些愣住，只是师傅总说，‘任务开始前要明确目的，不要带任何情绪，没有达到目的就是失败，不接受借口。’

“来这里的任务，不是买香粉吗？这样……算是完成任务吗？”他看着她，言语调笑，仿若并不在意。

明明想买的是香粉，不是罐子。

梦秋抬头，凝视少年的眼，似是从他那轻佻的口吻中，听出想要得到答案的真实心思。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似被看穿，但并不移开视线，那样必会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梦秋率先低下眼，忽而笑道：“来买的其实是一种乐趣，所以最后到手的，不拘是香粉还是罐子。”

他心底微微松了口气，却见她复又看来，眼底暗含的春色似是有着蛊惑意味，“放轻松点风绱，只不过挑点香粉而已。”

风绱心底一惊，点点头喝茶掩饰自己的神情，他从前的生活太过简单，每日被血腥的任务包围，平日生活也会不自觉代入任务的态度。

看来多说多错，还真是如此。

他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却听对面人轻笑一声，又道：“又不是什么做不好、就要人性命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