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感传来,凌妙慈缓缓睁开眼,眼前的场景让她惊讶起来。
入目皆是蓝白的素色,这是一个丧仪的马车。
手脚痛麻,她才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的绑着,不自主的挣扎起来。
“劝你别挣扎了,省省力气。”
梦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用尽力气翻了个身,才看到坐在最里间的人。
听到翻身的动静,梦秋也不抬头,手里的算盘有条不紊的响着,最后两珠一碰,她拿起纸笔,快速的写完分账,掀起帘子道:“风绱,给主宅传过去。”
车外人应了一声,梦秋放下帘子,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番自己周围,才看向凌妙慈,“委屈夫人忍些日子,我看这路程也快到了。”
凌妙慈咬唇,脸色苍白,却很会抓重点,“主宅?你莫不是分了家?”
“我早就说过,夫人是难得的聪明人。”梦秋笑起来,眼中寒气盎然,“说对了。”
凌妙慈脸色难看起来,不可置信道:“大丧都没过,你就急着分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不孝女?你不怕世人的唾沫淹死你么?”
梦秋却一挑眉,耸肩道:“我不在乎的。”
凌妙慈沉默下来,半晌后她冷笑一声,“少蒙我了,就算你想,老夫人肯做这个罪人?”
虽然俗话说‘分家不分心’,但那都是粉饰太平的鬼话罢了,但凡分了家,外人看来就是散了心,更何况是内里。
越是传承历久的家族,却在乎这种名声。
“这各中原因,你应该比我清楚啊。”梦秋冷笑一声,“如今大房没了人,就你我两个,祖母命我带你来乡下,每月向主宅讨用几两银子过活。”
“你!”凌妙慈眼神怨毒,半晌忽然笑起来,“家兄不会坐以待毙的。”
梦秋扫她一眼,“好啊,我等着。”
“你迟早有嫁人那一日,何必如此?如今被困在乡下,哪里还有好人家想得起你?”凌妙慈忽然声音温柔起来,“大小姐可不能总为他人着想,亏了自己呀。”
有风起,扬起窗边纱帐,梦秋碎发飞扬遮住她的眼,马车四角铃铛叮咚作响,让她的沉默更加耐人寻味起来。
凌妙慈也安静下来,有些时候说话就该点到为止,才更加深入人心。
马车逐渐停下来,小桃的声音传来,“小姐,到了。”
梦秋答应一声,她目光含笑,“夫人,所谓有母必有其女呀,您不也是为了帮衬家里,蹉跎到了岁月,如今才嫁人吗?”
她俯下身,附耳道:“我们是一家人呀,我得向您看齐呢。”
庄子与离开时差别不大,梦秋从前就是在这里将养身体,如今倒比回了甄府还要自在。
吩咐将凌妙慈关起来严加看管,梦秋轻车熟路回到惜苓园,小桃更是兴奋,将所有的东西快速打点好,就细心的为冬日挑选起住址,最后指挥着底下人固定冬日的鸟笼。
梦秋坐到轩窗前看她忙忙碌碌的样子,竟然觉得恍如隔世,去城里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她向远方眺望而去,能隐隐约约看到一角烽火台,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那里已经被点燃过无数次了。
梁国与敌国大燕的战争历久弥新,梁国的版图一再缩小,最后连这富庶的嘉陵城都要变成边境之地了。
将目光放的更远,就看到那烽火台被一众佛寺半围着,佛寺中绕出香烟争先恐后的涌出,一会儿你比它旺,一会儿我比你强,我方唱罢你登场,似是要一决高下,谁也不肯落人于后。
烟拢高台,仿佛是那烽火死灰复燃,战事又起,嘉陵城前方的最后一道防线和县也割地而去,敌人兵临城下,嘉陵城更名改姓,做了大燕的率土之滨。
“主上。”
一道轻微的声音响起,梦秋微微侧目,房间的昏暗一角已多了个人,她悄声合上轩窗,走到床边轻声问:“风绱不在,你不必如此紧张。”
那人松了口气,走上前将自己手中的鸽子递上,“凌妙慈的房间放出来的。”
梦秋瞥了一眼没有接,只是淡淡问道:“说了什么?”
“要县丞府找强盗绑架您,威胁甄府重新分割财产。”那人言简意赅,声音轻缓。
梦秋点点头,“摄政王那边的安排的如何?”
“已经安排妥当了。”那人收回手,“听说最近就要给风绱安排一个重要的任务。”
梦秋偏头,“可知道在什么日子?”
“就在这两日。”
她看向那瑟瑟发抖的鸽子,忽而笑道:“给这位县丞大人加个准确的绑架时间,让我们的风绱公子,来个二选一的游戏。”
那人抬头,“主上,他是死士,必不会放弃任务的,到时候您的安全……”
梦秋却不以为意,“不是还有你们吗?来不来、放弃不放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片刻后,房间内只余下梦秋一人,她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床边悬挂的丝绢扫过她的脸,她用指尖一一扫过,慢慢闭上眼睛。
若是他不来,若是不来……
愧疚之意也是人与人情感的一环,都是牵绊,没关系的。
*
两日后。
大雨滂沱,混着急速的风,如同软刀子割在身上。
马身也如同一道疾风,月光也只是捕捉到一道残影,一声悲鸣后,马身轰然倒下,风绱踏过马身就势一跃,稳稳的落在树上。
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寒朗之意盎然,他低下眸,看向身前的岔路口。
手中是任务的名单,怀中是梦秋盘扣上的玉石。
那一晚,也是这些日子,他窃取的唯一东西。
是去往和县,还是岭风寨?
第一次有些心乱如麻,他不是一个常做选择的人,但每一次要做选择,付出的代价都是惨痛的。
雨越落越多,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间。云层遮住月光,月亮也不知道他的归途。
岭风寨。
梦秋的眼前一片漆黑,耳边皆是急速的雨声,她已分辨不出外面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了,眼前的黑布让她有种错觉,似乎等待的时间被无线的拉长了。
她忽然想到,这样的场景与风绱初见那次,有些相像。
那天他扔了手中的剑半跪在她身前,对她说了什么来着?
‘在下风绱,一月前承蒙小姐相救,才不至横尸街头,今次听闻小姐蒙难,特来相救。’
他似是杀了许多人,雪白素衣上都是血迹,整个人看起来犹如地狱修罗。
然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其实是兴奋的,她看到了能再度回到那个权力中心的契机,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风绱这个人,而是一个不宜抓住的机会。
风绱呢?
那时候看着自己,是不是也在想,这是能帮助自己完成任务的工具?
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扭曲的,一路走来,她算计着、试探着、利用着这个契机,从来未有过一丝多余的情绪。
她不能有,也不该有。
“老大不让我们碰这丫头,真可惜。”
有男声传来,她听见门开了,口中和脸上的布都被扯掉,面前的两人一脸凶相,“老大叫你过去。”
梦秋点点头,男人一刀砍断她脚上的绳索,手掐了一把她的脚腕,有些可惜的咂咂嘴,“快走!”
她起身,并没有什么反应,跟着两个人走。
目光悄悄扫过四周,是清晨,看来才过了一夜。
见梦秋的动作,男人嗤笑一声,不屑道:“看什么看?这是山里,你就算有翅膀也逃不去。”
梦秋依旧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沉下去,这个县丞找的山匪有些本事,她竟然没有看到熟悉的标记。
如果她手下找到了这里,一定会给她留下标记的。
也就是说,他们的追踪失败了。可是这嘉陵城他们早都摸遍了,按理说应该也清楚各个山匪的老巢才对。
终于是到了大堂,为首的首领坐在高位,脸上一条刀疤斜插在两眼之间,“甄大小姐是真的活佛,为了绑架你,我们可是新开发了一处藏身之地呢。”
梦秋暗暗吃惊,怪不得手下没有寻到,这下就算是搜索,也要一些时间了。
“不过我看你祖母的态度很坚决啊,对我们要求的数目只肯成全一半。”刀疤脸蹙眉,声音逐渐不耐烦,“没想到您甄大小姐也是如此的不值钱。”
梦秋听他说完,只是淡淡的回看他,“所以呢?你要不来钱,叫我做什么?”
刀疤脸也没想到她如此不识时务,还敢嘴硬。他甩出一杯茶,怒气盎然吼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让你变成万人骑的妓!”
身边立即响起一片赞同声,梦秋冷笑一声,“与虎谋皮,我若死在这儿,你的下场又有多好?”
刀疤脸脸色一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梦秋却没有收敛笑容,“城长和县丞之所以能在同一条船上,是我做的掮客,还要我再说说么?”
“既然什么都知道,就给你祖母写信,让她让出家产,否则下一次我们杀掉的,就不知道是甄家的谁了。”刀疤沉下脸,“你是聪明人,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吧?”
“这样的蠹虫,还算什么官?”她嗤笑一声,“他们就是一群杀人不见血的修罗啊。”
刀疤沉默下来,梦秋见他不接话,“我说了,与虎谋皮,你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怕是不日,县丞大人就要剿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