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篝火围绕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兵卒们卸了甲,穿着轻便的衣服,三三两两靠在一起举杯共饮。
虽说打了胜仗,可云血军的补给还是有限,几个人分一小坛子的酒,一人也就分到一两碗,碰杯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生怕洒出来一点。
云琼没有饮酒,把自己的份例分给了下头的小将领,手中拿着一把薄薄的柳叶刃,正从面前篝火上挪下来的烤全羊身上往下片肉。
羊是钦元冬带人围猎得的,除此以外还有野生的兔子和草原鼠,甚至还有两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隼。
白若松刚刚看到这些猎物的时候,发出了惊叹声,连云琼也看着那几只隼,夸赞了一句:“弯弓使得有所精进。”
年轻的钦元冬面部还很完整,没有那道可怖的横亘过面部的伤疤,瞧着还有些清秀的影子,被夸赞过后嘴角收都收不住。
真好,年轻的大家,真是青春洋溢。
经历了太多的白若松盘腿坐在草地上,瞧着滋滋冒油的烤羊,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有些感叹于自己见到的这些拥有旺盛生命力与无限可能的灵魂。
她突然有些理解,当初云琼为何会这样一再回避她的心意,并不是不信任,而是一种恐惧,一种阴暗生物对阳光的恐惧。
云琼片好肉,夹在刚出锅的香喷喷的饼子中,率先递给了白若松。
新鲜的羊肉即便是没有去腥的东西,简简单单撒一些粗盐就香得不行,一口咬下去酥脆外皮里头还夹杂着一些碳火独有的风味,好吃得白若松眯起了眼睛。
她还穿着她那身绛紫色的朝服,在一众灰扑扑的兵卒之间格外显眼,时不时就有好奇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不过这时候的白若松已经不在意了。
任凭谁连续好几年,坐在金銮宝座的旁边,接受百官目光的洗礼,肯定也都能练就这样钢筋铁骨一般的脸皮。
近处的兵卒们不敢窃窃私语,怕她听见,两只手甩得飞快在打暗语,白若松在吃东西的间隙瞥了一眼,看见有个小兵在问钦元冬:[这哪里的大官,这么年轻,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
钦元冬回了一个否的手势,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钦元冬也明显好奇得要命,仰头喝酒的时候,眼睛会往白若松这里瞟,被白若松抓住视线之后,还会假装若无其事地挪回去,其实尴尬得要死,一直在摸自己的鼻子。
白若松觉得很有趣,不论是年轻的云琼还是年轻的钦元冬,都是她没有见过的模样。
正瞧着呢,一旁的云琼突然塞过来一块新的饼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白若松瞪着眼睛,咽下口中最后一口食物,无奈地看向云琼:“我吃饱了。”
军营里头的食物都粗犷,一个饼子她两只手掌都捧不住。
云琼没有说话,他自始至终目光都没有落在白若松身上,闻言也只是默默缩回手臂,自己咬了一口。
自小将军府教养出来的贵公子,吃东西不紧不慢,有一种骨子里自带的矜贵感。
“你看得懂暗语。”他吞下一口羊肉饼子,轻飘飘说了一句,语气却很笃定。
“是啊。”白若松笑眯眯道,“是你教我的。”
白若松没有说清楚,但是二人都知道这个“你”,指的是未来的云琼。
未来的自己看起来真的很信任这个女人,连云血军的暗语也能教给她。
云琼正这么想着,白若松又靠近了一点,压着嗓子道:“你还把虎符也给我了。”
她一靠近,身上那股子白檀的香气就愈发重了,云琼感觉自己心跳迅速加快,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丢到了白若松油腻腻的手上:“擦干净,别粘在我身上。”
他语气冷漠,扔帕子的动作还有些粗鲁,如果不是橙红色的火光都掩饰不住的涨红面颊,倒是有几分嫌恶的味道。
白若松咧开嘴,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愉悦,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是一定要故意贴上去的。
就在她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擦干净自己的手指的时候,喝上头的女人们开始切磋起来。
对于在军营的兵卒来说,日常的娱乐是非常匮乏的,不是吃肉喝酒,就是切磋功夫。
为了防止误伤,切磋的人需得脱甲卸刃,没有任何武器,全靠肉搏,白若松瞧了几眼,觉得有点类似后世的相扑,还挺有意思的。
每当有人胜利,底下的兵卒们便会齐齐欢呼,当云琼开始斯文地解决第三个饼子的时候,钦元冬站了起来。
她脱去外衫,露出两条结实的臂膀,在万众瞩目中走进了包围圈,三下五除二就撂倒了刚刚的魁首,赢得一片喝彩。
白若松有些明白为啥当初殷照会肉搏打不过她了,感情都是军营里头没事干练出来的。
钦元冬面带一点微微的兴奋之意,又接连撂倒了三个人,垫定了自己魁首的位置,得到了一坛子的酒作为彩头。
云琼恰好也吃完了第三块饼子,放下了手里片肉的刀,白若松见状自然而然地把帕子递了回去。
云琼看着那块有好几个油腻手指印的帕子,顿了一会,才接了过来,翻了个面,开始擦自己的手指头。
“要是你和钦元冬比,谁会赢?”白若松问。
“她赢不过我。”云琼嗤了一声,“怎么,未来的我这么没用,给你一种我会输给钦元冬的错觉?”
白若松觉得他这话阴阳怪气的,瞥了他一眼,云琼垂下的眼睫一颤,擦拭的动作愈发用力起来。
“你现在锋芒毕露。”白若松想了想,道,“未来的你会把自己掩藏在鞘中,让人瞧不出你的刀刃究竟利不利。”
云琼微微抿平了嘴,感到有些懊恼。
他好似又一次输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性子上,尽管对比的那边的人也是他自己。
那头钦元冬单手托着自己的彩头,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还没盘腿坐下便先原地扫了一圈,奇道:“咦,将军,那紫袍官呢?”
云琼这才意识到,自从他沉默以来,白若松也许就没有开口了。
他终于转动了自己僵硬呢脖子,看向自己逃避了一晚上的侧边。
原先坐着人影的位置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有地上被压得伏地的干枯牧草,还能看得出这里原先坐了一个人的微妙痕迹。
“她回去了。”云琼转正头颅,拾起旁边的枯枝去拨弄眼前的碳火。
“这,这大半夜的,她一个文官自己就回去了?”钦元冬有些迟疑,“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她可不想到时候背锅。
噼啪一声,火焰跃动起来,烘烤着云琼的侧脸。
他面色平静,身上已经隐隐有了未来的内敛模样。
“不会的。”他顿了顿,小声道,“下次,我一定……”
后头的声音太小,淹没在了兵卒们的声音中,钦元冬没有听清。
她你是莫名觉得云琼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另一边,白若松从御书房的桌案上抬起头来。
熬夜的不止是她,还有闵仟闻和徐彣。
闵仟闻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有些微微的呼吸声,徐彣却已经衣冠整齐地站在书案前,正在把奏折分成两边。
三人同当辅国大臣,多多少少也是有争吵和意见不统一的情况,徐彣手里的正是她们整合意见后,最后批奏的那一批,到底还是驳回的多,批准的少。
“醒了?”徐彣道,“云将军在外头已经等你许久了。”
白若松这才发现,外头已经天光大亮了。
她慌忙起身,趴睡了一晚上的手臂有些麻,把她难受得龇牙咧嘴,缓了好一会才慢吞吞走出议事堂。
云琼果然在议事堂外的广场上等她,一身官袍,腰佩鱼袋,站在那里直通通的,如松如柏。
看见白若松出来,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个缓和温柔的笑容来。
白若松:“累了。”
云琼走近几步,转身,十分熟练地半蹲下身体,白若松一下跳了上去。
云琼核心力量强大,被整个扑上来,身体晃都没晃,向后一托,稳稳当当站了起来。
路过的宫人目不斜视,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白若松趴在云琼肩膀上,用自己的下巴去顶他突出的斜方肌,打了个哈欠,道:“我又梦到你了。”
云琼低低“嗯?”了一声,胸腔发出震动,传递到背后,让趴着的白若松感觉酥酥麻麻的。
“就是青涩的小将军啊。”白若松解释了一句,还咂摸了一下嘴,“经不起一点逗弄,随时随地都能脸红,可爱极了。”
云琼没有回答。
等二人一路回到将军府,白若松沐浴补眠的时候,才意识到云琼没有回答不是不在意,而是要跟她秋后算账。
他对她的喜爱膨胀到极致。在她耳边喘息。
“要看吗?”他知道她喜欢得不得了,尽管耳垂连着脖子都通红一片,还是用一张镇定的脸,手中动作着自己在她面前表演。
白若松咽了唾沫,点头。
他表演完也不见疲惫,带着生理性泪水的一张脸凑上前来,一遍一遍服务着她,把她送上云端,到最后面容上都亮晶晶的。
“喜欢吗?”一片狼藉后,云琼敞开怀抱,让白若松靠在自己已经沐浴过后,清爽的胸膛前。
白若松鼻尖在他柔软的胸肌上顶进去一个凹陷,她蹭了蹭,困倦袭来,只迷迷糊糊“恩”了一声。
在睡过去之前,她听见云琼似乎又说了句话,但是她不太确定。
他说:“他做不到我这样。”
他是谁?
白若松混沌的脑子还没想明白,就已经沉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