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终于离开姚家食铺。走出一段距离后,君澄境忽然像是松了口气,“……如此难得、宝贵的相见,我本想着替儿时的自己向他道个谢,毕竟这种缘分可遇不可求,要是错过恐怕就再没机会了,没想到……”
“没想到他比你还动情,亲热得就像见到分别已久的家人。”李慕儿随口感叹着,目光漫游在路上形形色色的人、物、景中,样子似根本不关心他话里的含义,及此刻的心情。
君澄境看向前方的路面,神情间浮现出几分忧伤,毫不掩饰,又可能,是忘了掩饰。“不知宁熠见到我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李慕儿呼出一口气,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慢慢走吧,这一路做好你认为需要的所有准备,只别想得过头,以致啥事都还没到,就把自己吓得打起退堂鼓。准备,是让你先给自己垫好面对不如意情况的勇气、底气,而不是让你事先把最坏最可怕的情况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预演一遍,在区区想象中,让自己被莫须有的事情击垮,这完全是庸人所为啊。”
话音未落,伊依飞到她耳边:“哟,主人,在事前先把最坏的情况一帧帧、清晰地‘排练’一遍,不是你的毛病吗?”
“?可还记得你刚刚的那番山盟海誓?”
狐狸满不在乎地摊开双爪:“当一个真心的承诺没得到及时的回应,感受到足够的信任,它就会在短时间内冷却成灰,自动作废。”
“嘁,什么歪理邪说,胡言乱语。”
君澄境静静听完那番话,侧头看向她,嘴角微微翘起,笑意若有若无。
“干嘛?”李慕儿诧异地皱起眉,似嗔怪道,接着又像躲避什么奇怪的东西似的,别开了视线,“有事说事!被你这么看着,我真是瘆得慌。”
他轻促一笑,“我有这么可怕?”说着,用眼神示意那两袋吃食,“拿一下,我手都酸了。”
李慕儿直接拎走了纸袋,双眼却看向他提着包袱的另一只手,“师父他们是在里面多添了什么啊?我今早才发现不对劲,还没敢打开看。”
君澄境压低音量,平静地吐出两个字:“银子。”一边说,一边改换姿势,甩了甩那因持续不自然状态过久而发酸的胳膊。
李慕儿下意识跟着也放轻了声音,“只是银子就沉了这么多?呃不是,我是说应该还有其他东西吧。”她急忙管控表情系统,想到自己那即刻的反应,心中哭笑不得。
“嗯,还有些备急常用的丸散丹药,和两卷‘家传功法’图册。”
“那图册我也有吗?”她像是好奇地望向自己的包袱,可声色中却透着些许不以为然。
“没。图册一共四卷,只交给被认为够资格传承师门衣钵的人,洞明舫的这一半在我这儿,而隐元亭的那两卷,不用想,是由邢天起拿着。你包裹里多的,除了银子外,应该只有些成药。”
听见他那实事求是、一本正经的回答,李慕儿似松了口气,现出“这才对嘛”的表情。
目光无意间扫过,君澄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接着,像是被两人此刻的形象逗笑了,“瞧这大包小包的,有点不好看相(曲泽方言:现出惹人嘲笑的窘态、糗态)啊。”
“切,这有什么。”李慕儿无所谓地一笑,“对我来说,只要有伴儿就不怕,反正跌股(曲泽方言:失颜面)也是一起跌,丢的脸也是平分。”
听到如此新奇脱俗的逻辑,君澄境不禁看着她笑出了声,摇摇头,其中显露出的不可思议和类似佩服的情绪,莫名比之前每次见她“语出惊人”都要强烈(对他来说的“强烈 ),“我真是想不通,你说的这些话到底是怎么想来?丢脸还能平分的,那不是人越多,各自丢的脸就越少?”
“人多了,谁会注意其中某一个,认得谁是谁啊?……不过前提是,这群人,得不是一家的。”
君澄境又笑了。他没想到,她会那么当真地思考并回答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调侃。
“对,若是一家人集体献丑,那脸可丢大发了。……也不对啊,”他瞅着她,忽然故作冥思状,“这么说来,熟人一起丢人现眼,那失的颜面可不是均摊,而是彼此加倍啊。”
李慕儿权当他这反常言行是为了让自己暂时放空一下,尽量不去想那些糟心或接下来可能糟心的事,于是选择了半配合半随意地继续废话搞怪:“那还是要看情况的,比如这会儿,我俩不管少了谁,剩下的那个只会更加引人侧目。”
君澄境不甚理解,不以为然,“我俩要分开走,那样子再寻常不过了——”话音未落,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好吧,我们眼下看着也不算奇怪,说完太矫情自矜了。”说着话,他无意识地,将肩上那俩实在大得有些超乎寻常的包袱又往上提了一下。
李慕儿无奈笑笑,摇了摇头,“你是矫情,想得可多。唉,我要有这拐弯抹角敲打你的本事,这段日子还能受你那么多气吗?”
君澄境移开目光,神态颇有些“好男不和女斗”的意味,“你要没这本事,我根本不会‘想多’。”
她撇嘴,轻轻翻了个白眼。“好了好了,话说回来,要不要试试,看一下我那歪理说得对不对?”
他只是轻笑,完全不当回事,“随便你闹吧,左右这一路上也是——无、聊……”
一语未了,李慕儿“突然袭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个纸袋稳稳塞进了他怀里,随后抽身一溜烟与其拉开了不小的距离,独留君澄境身背一对大包袱,手捧两袋尚且热乎的吃食,莫名其妙地呆在原地。
阴谋得逞后,向前奔跑的过程中,她还回过身,友好地向他挥了挥手。
君澄境面无表情,淡淡看着她的“挑衅”,人未动一下,清尘却已在他身侧凝出形体。
看见玉笛直飞过来,李慕儿那“没大没小”的神态顿时收敛,视线转回前方,脚步也随之加快,似试图逃避惩罚,但明显不是真的害怕。
这场不明原因也毫无意义的胡闹,终结于清尘在李慕儿额顶落下的温柔一击。
李慕儿没法不反击,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她尝试调动灵力,却忘记自己现在的修为已是后天二重,便照旧用了习惯的方式,结果出劲儿意外地猛,差点把自己推倒。
她一时没缓过来,只见君澄境轻飘飘地从眼前经过,撂下毫无感情的一句:“你的修为不是循序渐进提升的,和运真有关的一举一动都记得悠着些,不宜再用之前学习的简单功法了,否则很可能将自己震出内伤。”
看见那副“拽样”,李慕儿忍不住冲他的后背狠狠做了一个鬼脸,随后却乖顺又不忿地应了声:“哦!”,接着才不情不愿地跟上。
“那像我这样不按常道骤然提升修为,会不会像我那……我妹妹一样,经脉受损滞塞,丹元不充,以致灵海早衰——”
听那字句逐渐透露出忧惧不安的情绪,君澄境及时打断了她:“不会的。寻常‘灵丹’的功效,不过是靠那等性味雄烈峻猛的毒药来揠苗助长;但恒芜之精不是,只要你的身体承受得住那股力量,并能将其与自己的真气融合,你依此提升的修为便踏踏实实是你自己的,不会那样,稍有不慎便致使境界倒退、经气流失,也不会阻碍你日后长进。”
“哦,那你看现下怎样,怎么能让力量早些融合?”
君澄境侧头,面无表情地对上她期盼的目光,“看你这精气神,想是完全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力量融合,无法凭意愿强求,只能倚仗你自身先天。但至此看来,你禀赋的确不一般——恒芜之精修复经脉、激发丹元,其提升的修为,只是你的‘底子’所能成就的最低境界。”
李慕儿似乎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话音未落,原本懵懂无措的她突然两眼放光,嘴角扬起:“那既然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再添把劲,至少再升一重?毕竟眼下我的先天之力还没被激发多少吧,再拿些出来用,应该也不会造成太大损害?”不知为何,她越说越觉心虚。
听她说着,君澄境的眼中多了几分无奈,“你以为这是存在柜坊里的银子?即是银子,也不是可随意取用的。先天之力宜‘藏’不宜‘泄’,否则师父真可能和你想得一样,索性放开手,一次助你成就力所能及的最高境界。”
伊依坐在主人肩头,以旁观的姿态静静看着他们谈论至此,莫名其妙突然联想起一堆“故事”,不禁感叹:“啧,人类啊,从生下来就离不开一个‘累’字:因生因死,贯穿人生始终。特别是那些顾及太多的人——比如元、明宗门这二老。唉……恒芜之精的反噬、过度使用真气对自己的损害,还要避免动伤你的元真;那看着简简单单的一掌,背后就有如此多的考量。”
李慕儿漫不经心地向君澄境点点头,同时却将目光放在了右手,试探着于指掌间缓缓凝起淡紫色的光斑,似忖度了两秒,随后抬头重新看向前面还未收势的清尘,“……我还是想先自己试试,”她侧过头,声色掺杂着恳请与期待,“我可以吗?”
仿佛是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甚至就等着她提出疑问、求得尝试许可,君澄境二话没说,只轻轻翻腕,直接操纵清尘配合着她,就这么开始了一阵即兴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