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氛围,队友协助,地理优势,木偶伪装,突然袭击,烟雾掩护,算计诱导,让他落了下风,但到底还是没能将他推下悬崖。他还是在最后一刻及时反应,成功脱险。那么现在就轮到他反击了!
现在。
庄无生以凶狠的目光,盯着现在终于近在眼前的敌人,挥刀。现在,陷阱巧计都用完了,那就来好好地正面较量一决胜负!
来打啊!
对面,黑衣的对手,在他的刀挥过来的时候突然身形一矮蹲伏下去,避开锋刃。屈膝,看样子是准备再度近身故技重施。
前两次是未来得及防备,但现在他不可能再给对方机会。庄无生前进一步,刀顺势绕回身前,撩向对面。
铛——
藤林佳立刻站定,手臂伸到身前,拇指按住柄端,手腕扭动,将铁刺抵上手臂,以此抵住刀。但单薄的铁刺格挡自然难与刀的冲劲抗衡,她因而朝后退。
庄无生另一只手按上刀身,做成杠杆,双手一推一拉,刀刃朝对面人的腰腹部划去。他要借此进一步逼退藤林佳,只要不近身,凭武器长度他就可占据优势。这一次他要赢。
但藤林佳没有后跳躲开。
而是运动手臂,伴随铁器摩擦,火星四射,她将铁刺划到刀上他右手施力的位置,改变支点消去他的攻势。
庄无生抽刀分开兵器接触。然后一手握刀一手按住刀身,突刺。
藤林佳又一次低身躲过,然后进步上前,手持铁刺穿过庄无生双手的空隙向上。这一击虽然巧妙但动作也很明显,庄无生偏转脖子,躲开刺击。
现在她的手臂抵在他的身前,贴在藤甲上。藤林佳此时弓步稳固身形,俯身低头,头顶抵在那只手臂上,未握刺的另一只手伸向前去,手指勾住臂甲内侧那里安置的拉环。
扯动,贴在庄无生胸前的手臂突然爆炸。
啊?
药石也能用?那还玩个屁,端把鸟铳一枪把我崩了算了。
他本身站位就距离悬崖很近,他也没来得及防备,劲力直接将他冲出崖边。
庄无生愣愣地看着眼前景象迅速变远,看见郑坤循声扭头望来的动作,但看不清表情。听见郑坤叫喊,但听不清,应该是在喊他的名字吧,理所应当的。
落下。
他伸手想攀住崖壁上的草,但什么也没抓住,距离太远了。
落下。
现在眼前能看到的只有漆黑的天空,空中数点星辰,还有天空下的黑暗之山。听见的只有簌簌风声。
落下。
很快,眼前所见被竹枝竹叶遮蔽,耳中所听是枝丫断裂的脆响。他感觉竹条打在背上很疼。他回想起小时候他那死爹就是这么抽他的。
落下。
他没想法了。
今晚,在此。
我犯了一个错误。我对你不够严格,没有给你足够的打击,没有让你看清现实。
我认为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我也认为你知道。但事实上,我们都对现实一无所知。
认为你可以改变一个人?
认为你的存在对其来说足够重要,你的跟随足够有意义,能够令其重新审视内心,重新成为更好的人,选择更好的未来?
认为其现在的选择是错误的,而你希望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很自私。
认为你可以只靠存在,跟随和陪伴就足以令其改变?认为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能达成目的?
或者说,还是认为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这很软弱。
自私的态度,软弱的意志,两者并存,所以才会摇摆不定,犹豫不决吧。
所以才会犯错。
我犯了一个错误,并且你也犯了一个错误。
人是很难改变的,人也不应当改变。
如果真的喜欢,爱,就不要去想着改变一个人。如果意识不到这一点,那么只会一错再错。
最后这件事只会以可悲的结局收场。
我想你现在知道了。
那个人也知道了。
而我,我也知道了。
不必再说更多。
阿佳因为爆炸的反冲力向后倒在地上,此时正用左手扯下面罩喘息着,冲击让她的几缕头发从黑色头巾中散落下来。她方才握在手中的铁刺现在则掉在脚边,右手垂落,手臂上还有缕缕青烟缭绕。原本包裹小臂的黑色衣袖现在已经被炸成了碎片,显出底下一层包裹住手臂的护腕。
燃药预先裹在手臂背侧,护腕的外面,然后在外再盖上一块完整的铁片护甲。因为空间限制和自身安全,燃药不能放很多,所以方才她确保铁片护甲紧紧贴住庄无生身着的藤甲,将爆炸的劲力充分传递出去。
她现在穿着夜行的制服。白日穿的,先前穿给庄无生和郑坤看的那套很显眼的客栈工作衣服,她换到了木偶的身上,木偶是临时制作的,并不复杂,木架扎起来再缠上包裹,白天或许一眼就能看出但在这个昏暗的夜晚足以蒙骗人的眼睛。她选择这个险要的地段,把木偶放置在对面,自己藏在草丛中,让六邑藏在来路上阻断。至此准备工作完成。
说完开场白让对方确认本人确实站在那里之后,趁着六邑进攻让两人分心时,她便潜行至目标身边,然后,一切按部就班进行。
缜密计算,耐心布局,果断出手,凭此才能成功。
她爬起身,左手拾起铁刺收回腰间,朝悬崖走近两步,没有走到崖边,只是站在那俯视。崖下依然是深邃的竹海,随风而起漆黑的波浪,一如既往,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从这个高度摔落,应该是无法存活了。应该吧……
但付出的代价也很大。虽然有护腕防住,冲击和高温也依然令这只手受伤,她能感觉到火辣辣的尖锐疼痛一阵阵沿着胳膊传来,皮肉烧焦的气味钻入鼻腔。
现在右手完全无法抓握,虽然不是永久创伤,但未来一段时间内都会影响运动。
她恍恍惚惚,心中在想很多念头,精神难以集中,爆炸令她的头脑震荡,令她耳中充斥尖锐的鸣音。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双眼周遭红红的,眼中也带着红红的血丝,被泪水充盈。这是刚才在烟雾中强撑着睁眼造成的伤害。
打成这样已经可以了,她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满意。
但是现在战斗还没有结束。
“啊啊啊!”
啪——
她听见身边传来呐喊,同时听见木棍打在人身上折断发出的清脆响声。她回头,同时看见六邑抱着头倒向一边,郑坤手中握着剩下的半截长棍对她怒视。
这眼神很漂亮,她很喜欢。
“嗒!”
郑坤朝她掷出那截断棍。阿佳摇晃着身体,移动脚步躲过这明显的一击,但是没有躲过随即而来迎面而至的拳头。
“咤——”
郑坤抛出断棍的时候迎面上前,喊叫着以正拳打向阿佳的面门。她没能及时反应,她眼睛现在看不清脑子也想不清,只能结结实实地感受到脸颊上传来闷闷的重击。
这一拳也很漂亮。
“啊啊!”
又来一拳击中腰侧,令她弯腰。
“喝——”
推掌抵住下巴,重新抬起她的身体,也让她的脑震荡更加严重。
“啊!”
转身踢。
阿佳踉跄着向后退去,感觉喘不过气。眼角余光注意着身边悬崖,她急忙跨步定住自己的身形,险些失足坠崖。如果那样倒也是很有意味的结局。
“吔啊啊啊!”
她看着郑坤追击上前,透过朦胧泪水能看见吼叫的表情,能看见那双眼睛中多种情绪交杂,熊熊燃烧着。震惊,痛苦,愤怒,悔恨,悲伤,绝望。她曾在许多人的眼中看到过同样的色彩,但在这个人这里却是第一次。
所以真的很漂亮,她真的很喜欢。
只可惜,自己现在已经没力气还手了,辜负了这一份心意,真是不好。
阿佳眼睁睁地看着郑坤抬起手,五指并拢指尖朝前,中指微曲形成标指,刺向自己的眼睛。
她用力抬起眼皮,看,毕竟这次错过了就没机会再看。
——
阿佳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指尖停在自己眼前三寸的位置,定住,但是不稳,不停地在颤抖。
这并非点到为止的技艺。
而是中途留手了,突然改变主意了。
手指定在眼前,她一只眼睛看见的是指尖,另一只眼睛看见的是站在面前的郑坤,两幅画面重叠在一起,看起来略显模糊。
但表情看得很真切。
郑坤的目光不时游移偏转但偏转后立刻转回来,看着她又好像不在看着她一样。嘴唇抿起,好像想要开口说什么又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样。
终究还是如此吗?
事情都做成这样了,还无法动手吗?
纠结的眼神,想做又不敢做,不想做又不得不做的矛盾表情,犹豫不决啊犹豫不决,怎么到了最后还是这副模样呢?
就这?
我费尽心机谋划,拼尽全力战斗,结果就给我看这个?
“窸窣……”
她费劲地蠕动嘴唇,发出声音,虽然细微,虽然只是嘶嘶的嘟囔声,但学过日语的朋友应该能听出来这是句很脏很脏的脏话。
郑坤似乎是听明白了。但手还停在原处,没有再向前进,也没有放下。
“……为什么……不动手?”
她开口,声音断断续续,沙哑虚弱。
“……”
郑坤茫然地望着她,愣着,然后说,“……因为——”
还没说完,她就伸出完好的左手钳住伸到面前的手腕,猛地扯动,令郑坤向前跌去。藤林佳随即抬起右手,对着郑坤的脸狠狠地打上一拳。
是的,右手。
仍然飘着烟,散发着恶臭糊味的右手。手指还不能弯曲,手腕还不能用力,松松垮垮地悬吊,稍有动作便会引起扎心疼痛,再贸然运动便会有彻底残疾的风险。
但藤林佳会在乎吗?
一拳,然后接着一拳,然后再接着一拳。
每一击都在靠腰背胳膊施力,把手甩到对方脸上。郑坤硬生生地挨了三拳,踉跄着朝后退去。
藤林佳赶上一步,伸手揪住他的衣领,然后继续如法炮制。
她嘴唇翻开,两排利齿紧紧扣在一起,伴随着喉咙中阵阵低吼,唾液从齿缝迸出。她圆睁双眼,目光凶狠地瞪着眼前不住后退的人。郑坤退一步,她就进一步,打上一拳,再退一步就再进一步再打上一拳。始终在用右手。
这可怖的如野兽般的表情,撕心裂肺的吼叫,或许是为了震慑,或许只是剧烈疼痛的表现。
郑坤不住地踉跄后退,没能躲开任何一记进攻,即便那只是普通的挥拳,也没能做出任何反击举动,即便现在反击轻而易举。
不还击,或许是被对方震慑住,或许只是无心再做抵抗的表现。
“啊啊!”
“呀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藤林佳张开口,大声吼叫着,连续打了十数记猛拳,最后一脚将他踹开。郑坤倒在地上滚了几圈,头晕眼花,正欲挣扎起身,突然感到背后传来一阵疼痛。
然后他被揪住衣领按倒在地。
如今从刚才临头一棍中恢复过来的六邑,现在骑到他的身上,一手揪住他的身前衣裳,一手握着苦无匕首抵住他的脖子,低头看着他,从发间流淌而出的血滴落到他的脸上。
利刃冰冷。
他愣愣地,没有反抗的举动。
六邑没有划动匕首,先抬起头看向站在那的阿佳。
郑坤的目光也看向阿佳。
阿佳站在那里,弓着背,双手垂在身边。左臂焦灼,手指扭曲,黑色头巾下几缕散发凌乱,颊边一记黑紫淤血,双眼周围被硝烟熏得漆黑。喘息着,没说话,眼睛冒着火。
其实并不在乎为什么不动手使出致命一击,因为已经没有再想知道答案的兴趣了。因为问问题纯粹只是为了让人分心。因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无聊,可悲,意志薄弱,优柔寡断的废物。
所以不必再说更多。
连解释的话也不必再说。
阿佳举起左手,竖起食指在空中挥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