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了。”折竹坦承。
不用下至最后一子，眼前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承让。”对面的少年爽朗一笑，毫不扭捏。
第一次，折竹认真端详了他这个人。
抛开孙策这个名号不提，一直以来，他给折竹的印象就是阳光开朗大男孩，在感情一事上可能会因为青涩而有些束手束脚，但到底也还带着少年人不服输的冲劲。
今日这一盘棋才让折竹意识到，那个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浴血沙场博得“江东小霸王”称号的人，又岂会真的脑袋空空呢？
棋局如战局，大敌当前，还能沉着冷静，运筹帷幄，扭转逆局，这才是他少年将军的本质啊。
这局棋，自己输得不亏。
“怎么了？我脸上是有什么吗？”见折竹半天不说话，孙策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没什么。”折竹笑着摇了摇头，“啊，我得去把药倒了，不然等会儿被她们发现，又要被唠叨了。”
她起身端了那碗药，走到庭院里，将药汁倒进芭蕉花池。
孙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这才发现她束发的红色系带尾端还坠着几颗珍珠，颗颗洁白圆润，皆为上品，恐怕御供的都没这好——看得出广陵王对她真的很好了，这样品质的珍珠，都能拿来给她随意点缀发带。
“你经常这样干吗？”他看着黑色的药汁浸入泥土中，问。
“怎么会？”折竹自然是要反驳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吗？我心里都有数的，不过她们也是关心则乱，我都明白的，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叽叽咕！”不知何时歇在墙头上的绣球挥了挥翅膀。
折竹冲它竖起食指：“不可以告诉傅融他们哦，不然就没收你的小零食了。”
“啾！”绣球猛地冲了下来。
“小心！”折竹本想拉开孙策，可无奈距离太短，绣球一个猛子就扎进了他怀里，将他撞到地上。
折竹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将药碗放到一旁的花池边上，伸手去抱绣球：“孙小将军，你没事吧？”
“没、没事……”笑话，就算有事他也不能承认啊，“我可有在健身的呢，举两百斤都没事。”他撑起上半身，满脸劫后余生。
见折竹抱着这矮墩墩的家伙蹲在自己面前，他又好奇：“这是你们王府养的鸡吗？怎么养的？”竟能胖成这样。
“啾！啾啾！”绣球愤怒地呐喊，挥舞着翅膀就想去扇孙策，折竹差点都要搂不住它。
“这是绣云鸢，只是吃得多，所以长得稍微壮实了些，其实还是很能干的。来，绣球，飞一个。”折竹站起来将它往空中一扔。
绣球奋力挥舞了翅膀，无奈重力过大，很快又垂直降落。
这次孙策长了个心眼，他飞速地翻了个身，就见绣球将他刚才坐着的地方砸了个坑。
“……”
“……嗯，我们绣球是重量级选手。”折竹自带“自家孩子怎么都好”滤镜。
“……看、看出来了……”
“叽叽啾！”绣球昂首挺胸地从坑里爬了出来。
“很好，绣球，要的就是这气势。”折竹鼓励了它，抱起它又颠了颠，“不过，咱们还是减减肥吧。”
“叽叽叽啾啾啾！”绣球开始挣扎。
“汪！”飞云跑了过来，看见折竹手中的绣球，又是叫又是跳，也要折竹抱它。
“折竹姐姐！”孙尚香和刘小宝她们也跟着来了。
“哎呀，哥哥你也在呀。”孙尚香的视线在折竹和孙策之间来回，笑得狭促，“是我们来得不巧了。”
折竹可不跟小孩子家家的一般见识，只看向刘小宝：“怎么，有事？”
刘小宝点点头：“今夜无事，不如大家去郊外游玩吧，不是说最近城外的萤火很漂亮吗？”
近来王府里的女孩子们是有在讨论这件事，只是大家忙于结盟之事，都不得空。如今结盟不成，的确可以轻松下了。
“那就去吧。”折竹点头。
“好耶！”孙尚香高兴地抱起了飞云，“飞云，我们可以出去玩了！”
“叽叽叽！”折竹手里的绣球发出了不满意的声音。
“好，也带上你。”刘小宝安抚了绣球。
“可是，”孙策看了折竹担心道，“你的身子……”
“我没事，”折竹笑道，“在屋子里待了两天了，也闷得慌，正好出去走走。”
于是夜游一事就这么水灵灵地定了下来。
郊外比他们想象得还要热闹。萤火盛兴，出城一路上都摆满了各色小摊，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刘小宝自来惯着王府里的人，如今又来个孙策，也是个宠妹狂魔，都是要什么就给买什么的主，哪怕已经买过了，看见新的还要买，他们也都会爽快地掏钱——这也幸亏是家里有矿啊。
等到了空旷处，众人手里的小物件都快要拿不下了。再看见那漫山遍野的萤火之时，众人还是会被震撼到失语，唯有一句古朴而不失真诚的“真漂亮啊”……
侍从们寻了一处空地，铺好垫子，大家坐下，或嬉笑玩闹，或闲谈八卦。
“累了吗？”刘小宝见折竹坐在一旁没怎么说话，遂问道。
折竹微微点头：“是有点。”毕竟还是生理期的第二天，走了这一路，累也很正常。
“回去的时候就坐车吧。”刘小宝拍了拍折竹的手背。
“嗯。”折竹点点头，就见有一只流萤，轻轻落在了一旁的枝头上。
“在想什么？”刘小宝递了水囊给她。
折竹摆摆手：“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
“咦，有故事听。”伍丹她们追着飞云绣球就跑了过来。
“我们也要听，我们也要听！”孙尚香乐道，“我可爱听故事了。”
“还有我们。”阿嬴她们也聚了过来。
“那好吧，那我今晚就做一回说书先生。”折竹往起坐了坐，“这个故事的主角叫慕容仙，是武林世家慕容氏的小姐，生得清纯可爱，刁蛮任性。有一天她上街……”
……
“小仙女换上了鲜红的嫁衣，和小鱼儿一起回到了他们初次看萤火的地方。流萤为媒，明月为证，他们结为夫妻。
小仙女就问小鱼儿：你说这些萤火虫，是不是那天晚上我们看到的那群？
小鱼儿说：萤火虫是朝生暮死的，一定不是。
小仙女就反驳说：在我心里，这一切都是永恒的，我说是就是！”
折竹蓦地顿住：“我说是就是……”
已经有女孩子在轻声抽泣了。
刘小宝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抓住了折竹的手，轻轻握了握。
折竹抬眼看向她，无声笑了笑，继续说道：“然后呢，他们俩就又玩起了你问我答的游戏：是红蟹跑得快，还是青蟹跑得快？一直问到驼背的人怎么睡觉，小鱼儿没有等来小仙女的回答。
他不敢看自己怀里的人，怕一低头，就再也看不到小仙女那双会笑的眼睛。所以他继续说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要殉情，临死之前，花光了所有的钱，只留下买一瓶毒药的钱。买回来后才发现，那瓶毒药只够毒死一个人。但最后两个人都死了，为什么？”
折竹本想说：小仙女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可在看到女孩子们那一双双泛红的眼睛时，她突然又想起小仙女的那句话，“我说是就是”。
于是这一刻，她决定自己来改写这个故事。
“就在小鱼儿觉得自己的心也死了的时候，万千萤火聚集一处，幻化成一个青衣女孩子的模样。她手持一只白玉瓶，来到小仙女面前，喂她喝下瓶子里的玉露。
小鱼儿还没反应过来，青衣女孩子又化作流萤，消失不见了。
而他怀里的小仙女，缓缓睁开眼问他：你刚刚问我什么了？我好像睡着了，没听清，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啊，还好……”阿嬴一直紧紧攥着自己衣襟的手终于松开，“小仙女没死可太好了。”
“是啊是啊，”女孩子们都松了口气，“原来是个神话故事啊。”
是个俗套的结局，可这样完满的幸福，谁都不想拒绝。
“好了，今晚的故事说完了，给钱吧。”折竹伸出手。
“怎的还要钱？”阿嬴她们迅速躲得远远的。
“我难道白说的吗？”折竹好笑道，“口水都要说干了好吧。”
“我来，我给。”孙策拿出自己的钱袋，全数放到折竹掌心，看着她目光灼灼，“这么好的口才，便是千金也使得。”
“好了好了，有孙将军替我们出钱了！”女孩子们笑得明目张胆，俱在一旁对折竹挤眉弄眼。
折竹还真就收下了那只钱袋子：“那就多谢孙小将军打赏了。”
“好说，好说。”见她肯收下，孙策看起来比她还要高兴。
回去的马车上，折竹与刘小宝带了伍丹同坐一辆。
伍丹趴在折竹腿上睡着了，折竹也正闭着眼昏昏欲睡，就听刘小宝突然问她：“决定好要把笔抓在自己手中了？”
折竹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小仙女的故事在旁人听来，或许只是一段凄美的爱情神话，可对于她们来说，意义却不止于此。
果然，她懂得。
所以折竹看向刘小宝，微微一笑：“不一直都是吗？”
刘小宝会意：“那这一次，历史该由我们来书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