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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日月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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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人声鼎沸,朝圣节的人潮如汹涌的洪流般挤满了王城的每一处角落。虽然不知卫兵为何突然撤离——或许对他们而言,朝圣节的意义确实重于一切——但两人仍不敢冒险,便藏身在这间破败民居的高处,透过残破的窗棂默默注视着这场盛大的庆典。

随着越来越多的民众加入了朝拜的队伍之中,那念诵声从纷杂的低语逐渐统一成一致的声调,巨大的声浪在城中回响,一瞬间竟真有种仿若神明真言降临般的威势。

而当密密麻麻的人群占据了街道,齐染看见一个身着赤红冕服、头戴金冠的身影登上了金顶塔楼的最高处。

他手持金剑,用月邑语高声宣告着什么,以内力加成的雄浑音色在整座王城间层层荡开。

塔楼下的神坛之上,有卫兵将一个枯瘦的女子拖行上了刑台,看那异常扭曲的双腿和蓬乱的长发,应当便是热依娜了。

台下的民众顿时骚动起来,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极为痛恨的神色,唾沫飞溅地怒斥着些什么。也有人只是垂着头,喃喃低语。

热依娜被绑在了铜柱之上,她细弱的胸膛起伏着,随即像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朝金顶塔楼上的人影发出刺耳的嘶吼。

齐染隐约听懂了她的控诉,她似乎在怒斥着希尔王的罪行,又好像在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诅咒他。她像一头濒死的野兽,临死前也要露出自己尖锐的獠牙。

卫兵冲到她面前,用布团堵住了她的嘴。台下的卫兵们已然点起了火把,往柴薪和绒草堆上浇上了火油。

就在行刑即将开始时,金顶高台上那头戴冠冕的人突然抬起手,示意他们停下。

“伽罗巴不愿相信阿尔达·希曼的存在,”他举起金剑,高声向台下的信众宣告,“那我便提前请他降临!让伟大的阿尔达·希曼接引他的信徒前往神国,让伽罗巴在死亡前亲眼目睹这神迹,让她匍匐于太阳的神威之下!”

台下的民众们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

希尔王从赤金的剑鞘中缓缓拔出了那柄长剑,像是收到了什么感召一般,笼罩王城的金红色的光罩突然如波浪般开始剧烈涌动着,随即金色的天幕上投下了一道道金色的光柱。

被光柱选中的人神情各异,有些人脸上瞬间露出了狂喜的神色,有些却绝望而木然地注视着天空。

但齐染怎么都没有料到的是,身边的阿苏尔竟也被金色的光柱所笼罩。

阿苏尔蹙眉看着身上随呼吸明灭的金光。而还未及反应,齐染已下意识伸手触碰那道光柱。

就在指尖相触的瞬间,银蓝色的光芒突然从齐染的储物戒中迸发——新月之管自行飞出,闪烁着璀璨的银蓝光芒。

下一瞬,在金银交织的光芒之中,两人双双消失在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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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个时辰前,王城五十里外的神庙废墟中。

商成洲在落地的一瞬便迅速把瓦莎放下,自己踉跄着扶住坍塌的石柱,弓着背干呕了几声。

后背的疼痛让瓦莎难以行动,只能担忧地看着商成洲扭曲的神色。她方才只觉银色的光芒漫过,转瞬间便来到了这里,除了轻微头晕之外并无异常的反应。而商成洲却仿佛经受了非人的折磨一般,大滴大滴的冷汗从他额角滑落,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待那股恶心劲儿过去,他才滑坐到地面,靠坐在一块巨石上,闭着眼睛大口喘息着。

不知是否是因为他五感极为灵敏的缘故,便如上次在段氏天涧一般,一旦五感混乱起来,他受到的伤害比常人更甚。上次好歹还能躺在自己帐中,抱着齐染蹭蹭那药香舒缓一下疼痛的神经,如今却置身于荒凉的废墟之中,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粗粝的沙尘。

他摸索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外袍抛给瓦莎,向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稍等一下。

瓦莎会意地点点头,夜间的沙漠惯有几分森寒的冷意,她把自己小心地裹紧,寻了个没有那么疼痛的姿势,阖上眸子安静地休息着。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那股混乱与针刺般的疼痛才稍稍减弱,商成洲摇摇晃晃地起身,哑声问道:“密道在哪里?”

瓦莎指向了神庙废墟中那尊只余下半个身子的残缺神像。

他看向了那一团混沌的色块,闭了闭眼,将瓦莎稳稳地抱着,尽量平直地走到了那神像前。

“商大哥,放我下来吧。”瓦莎轻声道。

商成洲蹲下身,稍稍扫开地上的碎石和砂砾,将她轻轻放了下来。

瓦莎忍着背上的疼痛,俯身在地,以特定的节奏轻叩神台附近的石板。不多时,地面微微震颤,神像底座的缓缓挪动,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商成洲眯着眼看着,正琢磨着这如何算得上是密道,便见瓦莎匍匐向前了两步,伸长了手从那洞口中掏出了一根漆黑带银纹的长管——那是一枚筚篥。

她将那筚篥紧紧握在手里,突然像泄了一口气般伏在了地上,小声地哽咽起来。

商成洲头痛欲裂地听着她在自己耳边忽近忽远的哭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她身边蹲坐了下来。

“这是那个什么,满月之管吗?”

“嗯。”瓦莎闷闷地回答道,“我骗他们说,新月之管藏在了这里,但只有带着满月之管才能将它取出。但他们不知道,每间神庙里维斯塔亚的神座下,都供奉着两枚仿制的筚篥。”

“我就吹响了满月之管,趁他们还在幻象之中的时候,把真的藏进去了。”

瓦莎小声道:“他们不敢吹响新月之管的,一群胆小鬼,愿意享受极乐,却不愿意面对恐惧……不然定会被发现的。”

商成洲伸手揉了揉少女的头:“你很聪明。齐染也夸你了,他很少夸别人聪明的。”

瓦莎抽噎了两下,盯着手里那根在漆黑的夜里仍显得银光流转,华彩非常的筚篥:“……我一个人在草原时,经常吹响它。我想看见阿爹阿姆笑着与我说话,哪怕他们下一秒就会死在我面前……可也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忘记他们的样子。”

“但时间久了便会发现,幻象终究是幻象。”

“……维斯塔亚为何要留下这两根筚篥给我们呢?我时常想着。”

“希尔王为了尊崇阿尔达·希曼,便能称我们为‘伽罗巴’,随意迫害我们。但这是因为他站在了那个位置上,他有了权力和地位,他手持太阳神的金剑,那阿尔达·希曼便有了至高无上的权柄。”

少女沉默了一瞬,她脊背上遍布着血色淋漓的经文烙印,趴在满是尘灰的神庙废墟里。

她抬手将满月之管高高举起,对上了天际那轮孤高清冷的月:“若我有一日也能站在了那个位置,我是不是也能将维斯塔亚推上那金顶高楼呢?”

“我能用满月之管作为忠诚于我的奖赏,用新月之管作为不屈服于我权威的刑罚。只要能掌握了一个人的欲望和恐惧,那就掌控了这个人的一切。”

商成洲沉默地聆听着她的低语。混乱的五感让瓦莎的声音在他耳中带着神奇的回响,一瞬间竟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不在荒原上,而是在某个万人齐聚的大殿里。

少女高举着神明留下的礼赐,向台下黑沉的信众宣告她的不屈、她的渴求、和她隐藏许久的蓬勃野心。

“热依娜阿姨说……让我去寻一处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不是一直都在吗?”瓦莎喃喃自语着,“太阳会升起,便总会落下。而一旦太阳落下了,那照耀一切的,便是月了。”

一时间,周围一片沉寂,唯有夜风卷着沙粒掠过废墟的声响。

瓦莎出神般地看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仿佛在静静地思索着自己的命途和未来。

商成洲没有打扰她,只靠坐在神台边阖眸歇息着,想尽快回复自己的状态。

他没有立场去干扰她的选择,也没有齐染那么聪明的脑袋,能给她可行的建议。

商成洲只是隐约察觉到,也许面前的少女经历了这段时日的磨难,在又一次与自己的亲人死别之后,已然不是先前那个追在他身后,让他教她做麦饼的姑娘了。

又过了片刻,却听瓦莎又敲动了神台边上不知何处的机关,随着地面微微震动,神像身边出现了一个足够一人多通行的黑色洞口。

“抱歉,商大哥,我走神了。”她轻声道,“外面风沙大,我们先进去避一避吧。”

商成洲点点头,抱着她跳进了洞内。

这地下挖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洞窟,洞壁上镶嵌着泛着银亮光芒的碎石,稍稍照亮了洞内的环境。洞窟的一角竟还架了个简朴的床架,旁边的瓦罐里存着清水和干粮,而另一侧却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

瓦莎轻声解释道:“大部分神庙的地下都有这样一个避难之处,信徒若遇到了灾祸可随时进来躲避。以前还会有族人过来定期补足补给,也算是维斯塔亚的恩惠。”

商成洲将衣服铺在了那简朴的床架上,再扶着让她趴了上去。

“谢谢商大哥。”瓦莎朝他虚弱地笑笑,“算上七年多前,这是商大哥第二次救我了,这份恩情,我会记着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困倦地阖上了眼,呼吸也渐渐平缓了下来。

而即便陷入沉睡,她仍紧紧抓着那根银光流转的筚篥。

商成洲耳边仍有混沌的回响,视线中也只有模糊的色块在晃动。他其实并未听清少女小声的承诺,但有那么一瞬间,商成洲突然觉得,瓦莎应当不会同他们回草原了。

但他转瞬便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也抱着刀靠坐在洞壁上陷入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商成洲突然从一个绵长的纷乱梦境中惊醒,发现原本混沌的感官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见瓦莎仍在沉睡,便轻手轻脚地从那洞口攀出。

而在攀出洞口时,却正好见到第一抹晨光从这荒野的尽头洒出。商成洲远眺着远方的王城,看到那金红色的光罩腾升而起,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指尖不自觉地敲击着刀鞘。

绝地天通已近两百年,如此巨大的结界,得是何种程度的仙宝才能支撑——莫非真是那所谓神明降临的力量?

他想着落在城内的齐染和阿苏尔,也不知他二人处境如何,顿时觉得隐隐焦虑起来。

而就在此时,身后却突然传来少女的惊呼,他猛然回首,却见到那黝黑的洞口处突然有银蓝色的光芒倾泄而出。

商成洲毫不犹豫地从洞口处纵身跃下,却发现那根满月之管散发出柔和的银蓝色光芒,将床上的瓦莎重重包裹。

商成洲猛地探过手去,却在指尖触及到银蓝色光芒的一瞬,周身突然迸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他匪夷所思地低头打量着身上流转的金光,而不过一瞬功夫,便又是熟悉的眼前一黑。在落入虚空前的最后一刻,商成洲恍然意识到不知因为何种缘故,他又被卷进了一处天涧。

当双足重新踏于实地,商成洲睁开双眼,却发现他正坐在白玉堆砌的半圆形高台之上。身下是仿佛由整块玉石雕刻而成的华美座椅,触感冰凉光滑。

高台分了三层,彼此间没有台阶相连接,但每层都有和他所坐的位置一般无二的白玉座椅,在台上错落有致地布列着,彼此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而高台下,是一方巨大的角斗场,金黄的沙砾铺地,四周立着几根玉白的立柱,撑起了半面圆弧形的穹顶。

“……思结诺?是你吗?”

商成洲正在打量周围环境,却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瞳孔紧缩,猛然转头,果然看见了一旁蹙眉看着他的阿苏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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