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莲——我可听说了，初赛竞争一点都不激烈，他们说只要去了就能加班级的集体文品分，而且等你过了复赛，剩下的决赛就是舞台赛事，可以上台参加表演。”

“……所以呢？”

从程蔚的办公室里出来，顾莲生听了一路归光意没完没了的墨迹推销，觉得自己完全没抓住归光意话里的重点，而且她很怀疑归光意自己也没抓住，因为这些话里好像压根就不存在“重点”这种东西。

“而且如果决赛前二的话就可以拿到校级推荐，晋级市里的声乐比赛。”

顾莲生定定地看着归光意，表情很像琼瑶剧里的女演员，有某种刻意为之的“真的吗，好厉害呢”的幽默语义嵌套其中。

“……算了，当我没说。”

归光意自讨没趣地丢开手里的招贴海报，嘟嘟囔囔地转身欲走。

“好啦好啦，你等等我。”顾莲生无奈地拉住归光意的衣袖，捡起了被她扔在地上的那张花花绿绿的招贴画。

“你愿意去试试？”归光意停住脚步，转过身，语气里有种悬悬而望的期待。

“没啊。”

顾莲生漫不经心地擦了擦画上的灰尘。

“我只是觉得乱扔垃圾是一种没有公德心的表现。”

午休时段将近尾声，趴在桌子上补觉的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睁开了迷蒙的睡眼，午间广播的校园电台在天花板扩音器里从容低语：

“同学们中午好，欢迎大家收听由校园之声每周五为您带来的音乐点播。我是主持人夏乐亮。”

受数学老师指托，顾莲生反身伏在后座的课桌上，正在给归光意讲一道圆锥曲线大题。

“用声音传递心情，让电波拉近距离，用心灵体味生活，让感动谱写乐章。律动的校园，阳光下成长，飞扬的音符，快乐中生活，让我们一起分享聆听歌曲的欢乐！”

B?、-2a/b、4ac，和数学课上所有听圆锥曲线大题讲解的学生一样，归光意的脑袋越垂越低，听着听着，突然无意识地轻轻啧了一声。

顾莲生闻声停下笔，关切地抬眼：“怎么了，有哪里我没讲清楚吗？”

归光意猛一抬头，没好气地把手里的水性笔拍在卷子上：“我真是平等地憎恨每一篇文章和选项印在正反两面的完形填空。”

专注解题的顾莲生被她无语到，停下笔，无奈地看着归光意叠起来垫在膝盖上的英语卷子：“能不能专心点？”

“让我们一起欣赏今天的点播曲目，久石让《菊次郎的夏——》哎！你们干什么！”广播台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嘈杂声响，仿佛是来自桌椅碰撞和推搡的人声。

闻声，顾莲生和归光意抬起头，迅速对视一眼。

广播室里，众人扭作一团。

归光意在门上大力踹了一脚，那门撞在墙上，“砰”一声弹了起来。众人闻声，动作蓦地顿了一下，这才清醒过来一般，各自收手，分开变为两群。

归光意走过去，捡起夏乐亮掉在地上的眼镜交还给他。她把一张被掀翻在地的桌子扶起来，随意地在某个桌角上坐下，双手环在胸前，眼神冷淡地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

“都别吵了，”在她身后，新鲜入职的高三学生会长缓缓开口，“我看看怎么个事儿。”

不远处，站在人群中的乐延看见归光意，神色一僵。

“他们声乐社的人上来就要我们念他们的宣传稿，口口声声说宣传社的人已经跟我们对接过了，可是我们根本没有接到过有关这方面的通知，”夏乐亮身边女播音员气愤地指了指声乐社的一帮社员，“而且每天的广播稿都需要校团委提前审阅才能播报，又不是我们想念就能念的。他们倒好，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抢设备，哪有这样的道理？”

对面，声乐社的社员一脸不忿的神色，做出想要好好理论一番的样子上前一步，却被乐延一把挡了回去。

“社长？——”

那社员疑惑地看向乐延。后者抿了抿嘴，拨开众人走上前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归光意：“光意学姐，好久不见。”

归光意的目光落在乐延身上：“你是？”

乐延闻言一噎，但仍然努力维持着起码的表情管理，声音里透出来一股忍辱负重的意味：“今天的事情是我们不好，给播音社的两位同僚造成不便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代表我的社团向你们道歉。”

闻言，夏乐亮和他的播音搭档虽然看起来仍然有些愤懑，但还是理智地点了下头，表示他们接受了乐延的致歉。

菊次郎的夏天还在继续，旋律始终轻快清亮地跃动，舒缓了众人心中的紧张情绪。归光意望向顾莲生，见她微微颔首，便认为这件事情已经解决完毕，于是她起身走到顾莲生身边，打算就此回去。

“等等。”

乐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顾莲生停下脚步，挑眉回头看她：“这位同学还有什么事吗？”

乐延的视线移到顾莲生身上，上下扫视了一圈，又重新转回到归光意脸上，语气带了点轻蔑的意味：“光意学姐当初回绝我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这种事情传出去是怎样怎样的惹人耻笑，怎么这回到了你自己身上，这种说法就不起效果了呢？”

“看来你和这所学校里的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不是什么言行一致的正人君子。”

听完乐延的话，归光意和顾莲生两人皆是一愣。

归光意此刻总算是提取出了关于眼前这个女生似曾相识的记忆，心里咯噔一声。

“你别胡说。”她不免有些乱了阵脚，试图阻止乐延说些夹枪带棒的刻薄话出来。

“我胡说吗？”乐延冷哼一声，“那您二位现在是什么关系？普通的同学？朋友？室友？”

“我们是——”话到了嘴边，归光意却突然不自然地梗了一下。

顾莲生转头望了她一眼，意识到归光意是在犹豫，是否该把两人的关系就这么青天白日地公之于众。

见状，顾莲生伸手一揽，不着痕迹地将归光意挡在身后：“我们是朋友。”

朋友……吗。

归光意闻言一怔，眼神闪了闪，随即把头扭向一边。

事实上，归光意并不是怕这对自己会有什么影响，而是怕顾莲生会不会对此感到为难。她抿着唇，安慰自己那人不过是为了面子上大家都能过得去，她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应该——

不，拜托别是。

“朋友？”对面那人嗤笑一声，“什么朋友会干这个？”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视线布在顾莲生身上来回逡巡，一边把手凑到嘴边，做了个露骨的手势。

“你说得对，朋友不会这么干。”

顾莲生神色如常，像生长银蕨和云杉的丛林，她的目光明亮如炬，磊落坦荡：“但恋人会。”

嗯……

嗯？

这话说得简明扼要又直截了当，归光意略显诧异地把头转回来，看着顾莲生。

明明已经在理智上把她的话理解了十成十，她心里却不由自主地一松，像一只耗尽力气却一直在七上八下徘徊不定的水桶訇然坠入井底，溅起一片哗然的水花。

仿佛有一支四十米长的大箭射向胸口，当场把她的心房干穿，归光意不敢相信地听着顾莲生说出这话，心底仍有一分疼，却禁不住剩下的九十九分尽是欣喜。

“我们首先是朋友，然后是恋人。”

顾莲生把这话说得神情坦然，如砥如矢。在场众人不由地被这种光风霁月的真诚和朗然牵着鼻子走，以为她不过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少年情事。

看着乐延脸上浮现出尴尬和不甘的表情，顾莲生也懒得和她再多做纠缠，对夏乐亮点头示意后，转身径直走出了播音室。

妈的，天鹅绒铁锤。

归光意在原地愣了一秒，接着喜滋滋地追上去。

她伸手去抓顾莲生的手，手指死乞白赖塞进她的指缝间，把两个人的十根指头严严密密地贴在一起。顾莲生脸上一赧，不轻不重地甩了一下手，没能甩开，于是蹙起眉，佯装成一副恼了的样子，低低骂一句：“松开，让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归光意哪里肯依，没脸没皮地呵呵乐着，把手捏得紧紧的：“我巴不得他们看见。”

“无赖。”

顾莲生露出点笑模样，睫羽下一双幼鹿似的眼睛亮津津的，像是有点紧张，也像是有点欢愉。她像端着一满碗的欢欣快乐，小心翼翼、极其吝啬地扯一小块棉花沾一沾，得了一点针尖大小的欢喜，就紧紧藏在手心里，不肯轻易示人。

钢琴乐清脆悠扬的曲调流畅地从播音设备中倾泻出来，与其一同结束的还有提前准备好的结束语，正是主持人浑元的腔调和悦耳声线：

“感谢收听，祝各位度过美好的一天，我们下期再见！”